正合宫御书房
楚翊一直很喜欢看书,所以御书房内陈列着一架十余丈长的巨大花梨木书柜。
阿妍顺着木梯爬上顶层,一本一本得整理着,仔细的扫去上面堆积的尘土。楚翊一直不让旁人整理这里,曾经只让她这个“夏副总管”专职清扫。后来她没有随在他身边,便一直是他亲自整理打扫。
现在这里数月没人打理,已堆积了不少粉尘。阿妍将一叠书籍抽出,一本一本拂去尘埃,再细细擦拭着板层。
她特意不去注意龙案那边正在学习的楚翊,知道他不专心,眼睛老瞄这边。刚才她在身旁时就三心二意,不是动她的发丝,就是摸一摸小手,彻底将先前早朝的高大上形象又打翻了去,直接变成极不庄重的花痴一个。
看样子,晋凛这个临时代课先生也有些头大,教皇上啊,还不是专职太傅,他自是紧张。可没办法,现在楚翊在某些方面不一定有小学生的水平,所以是谁都能顶上,仟翼没空自然要晋凛代劳。
“娘娘,那元启已留下折子回去了。”仟翼从殿外进来,没有去打扰学习的皇上,径直走到还在木梯上忙碌的阿妍身边禀报。
阿妍缓缓步下梯子,将手中抹布放入地上的铜盆内:“先是廖玉卿的父亲廖侍郎,再就是新任的顺天府尹元启,这楚渊的人一个一个的来觐见,看来楚渊的疑虑还未打消,还是遣人来面圣看个究竟。”
“可皇上的情况,那样一个一个求见,这一直推托打发也不是长久之计……还只能缓,不能斥……”仟翼双眉微拧,无奈地若有所思地说着。
“咱们现在是‘做贼心虚’,如若皇上没事,这一个一个都不是问题,正因为有苦衷,使得我们步步受到束缚。”阿妍侧过脸庞,将目光掠向楚翊。
楚翊没想到她会看过来,立刻缩了缩脑袋,赶忙低头继续临字描红。
阿妍叹了口气:“早朝后,有将你书的皇上手谕秘密交给顾老爹吗?”
“已经交了,申时便去那越瀛客栈的厢房会面。”
“我秘密出宫的线路可安排妥当?”
“是的,已经通知夜翼堂的人,全部部署好了。”
阿妍微微颌首:“今日面见顾老爹至关重要,接而就是要笼络其它重臣。唯有理顺一些环节,才能帮皇上组建军机内阁,这样就有了御前处理朝政的部门,更是皇上巩固皇权重要措施。”
“娘娘深谋远虑,为了皇上着实费心了。”
“仟总管就别跟我说客套话了。我只是忧心,万一整个朝堂知晓皇上的现况,又知道你我把持朝政,控制皇上。虽说实属无奈,却也礼法难容。再以楚渊本来嫡子身份,或者利用沈倾玥手上孩子?那么逼宫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朝堂那些忠君爱国的大臣,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届时我们便无路可走,如何保住皇上性命?”
她那话语间漾起的无限忧愁,令仟翼也颇为不舍。如今为堵住那些求见皇上的人,都是以陪伴她这个瑶妃为由给挡了下去,坊间与朝臣对她的不屑与厌恶已更加激烈,明明就是护国爱君的一名贤妻,结果却变成祸国殃民的奸妃。
为此他只能感叹,皇上没有选错人,曾经他有憎恨过她害得皇上变成这样。可是,事到如今,到底是谁害了谁?谁伤害了谁?他这旁人,却也说不清道不明,唯一能做的亦只是为了护住皇上,走一步算一步了。
阿妍望着若有所思的仟翼,轻声说道:“所以我才想着如何将你制造成先帝之子,唯有这样,才能分散楚渊的一些风头。倘若事情败露,就会多一个储君人选,而我们尽量运用手上能控制的兵权与人脉,便还能够与楚渊抗衡。那个时候,只有你登基,才能为皇上和我开辟另一条活路。”
仟翼掀起衣摆跪了下来:“奴才一切听从皇上与娘娘的安排。”
阿妍探出手去,将他扶起:“可是将你扶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是难上加难。首先要顾老爹愿意帮忙,否则我们又有何名目将这件事情办好?所以组建军机内阁刻不容缓,先要凝聚与皇上一条心的朝臣,而后才是慢慢铺路的举措,只要众志成城,楚渊继续做大的可能性才会减小。”
“娘娘巾帼不让须眉,皇上鸿福齐天,定能度过万难的。”
“时候不早了,皇上看我们这边说话,早已坐不住了,安排午膳吧!”
阿妍这边话语才落下,耳尖的楚翊已一甩手中毛笔,蹦跶着跳了过来。
这哪是学习啊,简直就是没断奶的小娃娃。她还在心中腹诽着,整个人已被楚翊一把扯进怀中。
“娘子我手好酸。”楚翊撒娇道。
“……”酸你个头啊!你坐在那,我是爬上爬下搞卫生,我没说全身酸痛,你好意思说描几个字手酸?提加班要求时候怎么都不累?见过缺爱的皇上,没见过这么缺爱撒娇矫情的皇上。
阿妍咬牙切齿地想着,忍,要忍,他现在情况特殊,是孩子,要体谅。这么整理一番后,她的双唇划出一抹弧度说道:“皇上,该用膳了。”
“不要,我累了,我们回寝殿睡觉。”
阿妍心中呐喊,这个确实忍不住了,没有犹豫便一脚踹向他的膝盖。还回屋睡?那****狂的脑袋想什么当她不知道吗?你这楚翊觉得自己憋很久了是吗?我妍姐还觉得自己忍着没踹到你蛋疼是亏了。
楚翊挨了阿妍的奋力一脚,憋屈得话都说不出来。
阿妍甩甩衣袍:“要回寝殿你自己回,我有事要忙。”说着,便要往外走去,听闻楚翊委屈地喊:“娘子”
“别叫我,烦着呢!再废话就三天不给饭,关你进小黑屋。”
楚翊紧抿着吧嗒下垂的双唇,一句话都不敢再吐出来。
京城城东越瀛客栈厢房
换下太监袍的阿妍已换上一身湖蓝锦袍,由于掩人耳目,时机一到,她便提早乔装出了宫。
仟翼也一身黑色锦袍,褪去太监服,覆上银色面具的他,毅然已成为夜翼堂那个传说中的阴冷仟夜。
阿妍细品着茶,耐心地等候顾大人的到来。由于怕楚渊的人盯着,手谕中有交代要小心谨慎些,所以他会迟到一些也是正常。
半个时辰后,厢房的叩击声响终于传来。“砰砰砰”,一缓二重的暗号是对的,仟翼行去将门打开。
顾允庸先是一愣,而后才望见端坐中央的阿妍,他施礼道:“微臣参见瑶妃娘娘。”
“顾老爹莫要客气,还是快些入座吧!”阿妍说着,为他斟上一杯茶水。
仟翼则伫立在厢房门边,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老爹坐入阿妍的对面:“皇上的亲笔手谕中,说中了蛊毒,已发作良久,这是真的?”
阿妍颌了颌首,但她不会全部说出实话,毕竟有些事他帮不上忙,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必须添减一些情况。
“皇上中了蛊毒,面貌肌肤快要溃烂,已经请覃州白神医帮忙想办法了。所以早朝才会寻那借口遮去皇上的身形,为了是怕易容了还会被人看出。本来前几个月他中毒昏迷已朝堂不稳,如今再让人知晓圣体有异,怕真会变天。”她吐出话语时,双眸的愁绪浓郁,缓缓的语调间,有着强抑的哽咽。那是她见到顾老爹时倾涌而出的苦楚情绪,也有对楚翊将来的担忧。
“皇上何以会中了毒?这事非同小可。”顾允庸双眉紧蹙问出疑问。
“这事还未调查清楚,但皇上解毒刻不容缓,而面临的问题是皇上无法召见朝臣,他发病时全身瘫软昏迷,晨间亦是强撑着一口气在那垂帘后说话。
“原来近月来的变故竟是这样。”
“所以皇上手书一份,要我与顾老爹好生商讨一些政事,如今朝堂人心不稳,而皇上……”阿妍蕴了抹焦灼,向顾允庸吐出担忧。
顾允庸颌了颌首:“那娘娘的身孕?”
阿妍沉默地低下了头,这就已经告诉他,这事完全是因为为了掩饰皇上病情而设的幌子。
“唉”顾允庸常常地叹了口气:“那皇上的蛊毒是否凶险?”
“蛊毒自是不好化解,所幸目前皇上有时还能清醒地说几句话,太医院的吴展闲吴御医是白神医的弟子,他说蛊毒暂时不会危机生命,只是人会浑浑噩噩时好时坏,所以政事方面皇上想了一个法子。”
“那皇上的意思是?”
“有道是后宫不能干政,皇上说我一个女子不能过多干预政事,所以不能帮他打理政务。遂便想到要组建一个军机内阁。”说着她将仟翼适时递过来的手札接过:“这里面是皇上的手书,里面有关于军机内阁官员的名单,进入军机内阁的官员要负责六部中的一些处理事物,而后将有必要皇上处理批复的要件理出。不过这些也只是空头衔,意在皇上的心腹帮助皇上分忧,其他官职依旧没有变化,有要事可觐见皇上,不过我想皇上要在寝榻上接见了。”阿妍说着说着,眼眶上的泪水开始打转了起来。
顾允庸低头翻阅了一番:“皇上目光如炬,这上面的人确是一些忠臣良将。”
“顾老爹好生翻阅这份军机内阁的手札内容,皇上写上这些可是废了他好多气力。如若顾老爹还有不明白,可联系夜翼堂的仟夜,夜翼堂其实是为皇上办事的暗站,此番回宫,幸亏有大哥与夜翼堂的人一起帮忙。”
“谦儿得皇上赏识,短短时间便已是一军统帅,守护皇上本就是臣子应该的。”
“那顾老爹就帮皇上先秘密联络这些官员,待时机成熟,正合宫偏角会整理出一个阁楼作为军机院,届时就要劳烦军机大臣代为理国。倘若康王那派有异,也要靠众臣排除万难,一起斟酌,以防康王野心影响到皇上的朝权。”
“娘娘放心,臣回去参阅后,再秘密联络皇上上面所书的大人们。这里面还有皇上每人一封的手谕,应该不成问题。而且为皇上效力是臣子的荣幸,皇上重病,还记挂国事,实是万民之福。”
阿妍心中吁了一口气,顾老爹还是相信她的,她终于微勾起了双唇,向顾允庸表示一切拜托了。
“待顾老爹安排妥当后,便进宫亲自见皇上吧!如若皇上是清醒的,一定会见顾老爹的,而后才会下旨正式任命军机大臣。这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不让多余的人知晓他龙体有恙,特别是担心康王……”
顾允庸捋了捋胡须,淡淡说道:“皇上的顾虑确是应当。”
转眼天色已晚,她与顾允庸的沟通很是顺利。
待顾老爹离去良久,她才与仟翼行出客栈。接而,她们的马车又在城中兜了很大一圈,确定无人跟踪,她们才更换好太监袍服,从侧门入宫。
一回到正合宫,还未到寝殿,她们就已闻见楚翊的不满咆哮。这到底是母蛊作祟还是楚翊真实性情?黏她的程度已不是普通情况了,这才两个多时辰,他便这般发狂,着实令满心欢喜回到宫中的阿妍蹙起了眉。
她望着差不多快拆毁的寝殿,不顾楚翊迫不及待得朝她奔来,她便一眼凌厉掠去。满面笑容的楚翊顿时愣了一下,驻足不语,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童,微微低下了头,等待着她的批评。
大家都以为瑶妃要发脾气了,可没想到她仅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事,出去了一下,这不回来了吗?”
楚翊有些怯怯地向前迈了一步,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袂,微微嘟起的薄唇说道:“我就是想娘子了,他们不让我去找娘子,不让我出去。”
“皇上乖,以后不许这样闹,我说会回来就是会回来,他们是因为我的吩咐,担心皇上走丢了。”阿妍拉起他的手,准备将他带到旁边的厢房:“皇上一定还没用膳吧?我也饿了,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