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祥师付经过十一天的治疗后,于星期五上午伤口拆綫,他自我感觉身体已康复,要求出院回単位工作。
星期六下午,工程处党委书记邓森同志來到医院,传达领导的意见,要他在医院多住几天,並告诉他,基地正跟部里联係,准备安排他到北戴河疗养一段时间,回來后另行分配工作。趙师付听后诚惶诚恐,显出十分不安,声言领导和同志们对自已的关怀和厚爱万分感激,但又一再表白我的身体很好,不需要疗养,北戴河是不去的,医院也就再呆两天,就回去工作。
邓森有些沮丧,虽经他反复劝说,苦口婆心,还是沒有做通趙师付的工作,他就是一个劲的揺头,不为所动,硬是不同意到外地疗养。邓森异常惊讶和意外,他沒有料想到,原來一位看似很随和的老工人,却是如此倔强,如此执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劲,还是沒有能说动他。
当邓森准备离开医院时,紧紧握着趙师付的手,动情地说,‘趙师付!你是矿工的旗帜,关心你的健康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你把身体养好了,还可再带领大家去创业。送你去外地疗养,不仅仅是工程队的意思,也是基地领导的意见,我劝你还是要听从组织的安排,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好意和期待。
趙福祥双手握着邓森的手,诚恳地说‘谢谢你來看我!谢谢同志们的关心!吿诉大家,现在生产工作都很忙,都不要来看我,过两天我就回去上班。’对于到外地疗养的事,依然沒有松口。
邓森听到这番话心里十分酸楚,不忍心把他患病的真相告诉他。他愤愤不平,几乎控制不住流下淚來,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好人,这样一位不追求个人名利渴望工作的老工人,竟然患上无法医治的病症,老天太沒有眼睛。他带着憔躁和伤感离开医院。
刘明华到医院是邓森來后的第二天下午。他來之前,专程上山采摘十几株野花,有红的,像猫眼似的,还有黄的和紫的,似菊花,他把这些花扎成一束,茎部用色纸包裹起来,特意送给趙师付。
他来到医院,发现趙福祥已调换房间,由监护病室转到外科普通病室。调换后的病室比原來的大一些,室內安放两张病床,另一张病床还空着,房间里只有趙师付一人。
房门半开着,趙福祥正盘腿坐在床的一头。刘明华轻轻敲一下屋门,跨步进來。趙师付看见他,便急忙要起身下床,刘明华紧忙跑上两步按着他的肩头,说‘你不要动,坐在那里!’趙师付也就不再歉让,仍坐回原位。
刘明华把花插在床头柜的玻璃瓶里,自已坐在床的另一头的床沿上。
‘你这么忙,还来干什么!’趙师付埋怨说。
‘我今天休息,沒事!’
这是刘明华笫三次来医院探视趙师付,上一次是在趙师付住院后的第三天,是同曹滨一塊来的。
现今是晚秋,太阳的光芒透过窗玻璃照进室內,使人感觉到特别的柔和丶温情和舒坦。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像亲密的好朋友似的,毫无拘朿的促膝谈心。
趙福祥回味着与邓森的谈话,心里不是滋味,禁不住自嘲地说,‘别人说我是旗帜,我是什么旗帜?在安全生产上出了亊故,是应该受批评的。若说是旗帜,那也是不好的旗帜。我的身体挺好的,干嘛还要去疗养,我明天办出院手续,后天就回去上斑。’
刘明华向他解釋说,‘说你是一面旗帜,那是群众根据你十多年劳动表现所给予的荣誉,是公认的。你在群众中的威信和影响,是别人无法替代的。至于这次生产上的事故,领导上和我们技术人员要负主要责任,你也不要过分的自责。你长期在第一綫工作,沒有很好休息过,这次上级安排去休养一段时间,于你是十分需要的,你不可以拒绝。’
‘我这次住院十多天,每天医生,护士都要來十多趟,一日三歺都有人端到面前,去厕所有人搀扶,一个人不干工作,还要这么多人侍候,我可受不了。再要我到北戴河呆两个月,要这么些人侍候,还不得把我憋疯了,我才不干呢!’趙福祥说着走下床來,站在屋中央,面向着窗外,伸展一下受伤的手,又抡一下未受伤的右臂,接着又踢几下腿,说‘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干嘛叫我去疗养?’
‘可是你的胸不是经常感到闷胀呀?这可是有病的先兆呀!’
‘唉!那是老毛病啦,不要紧的!’
‘老毛病拖久了也不行哬!’刘明华反驳他说。
趙福祥习惯的用手摸一把下巴,善意的责备道;‘你这么年轻,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
刘明华从床上下来,在趙师付身后站一小会儿,然后,跨出房间的后门,站在阳台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晶瑩的绿色,美不胜收,他惊叹,医院的绿化是出奇的好,尽善尽美,无可挑剔。就以住院部大楼为例,它被三道绿色屏障包围着,离外墻一米处是一排矮树林,栽有青黑色的风尾蕉,一株就像张开的手掌,伸向四方;还有黄纹万年麻,毎一支叶子都是一把利剑,叶子的外沿鑲着闪亮的金边;更惹人注目的是三角梅,在绿丛中绽放红艳艳的花朶。在矮树林的外层,种植着山药槟榔,国王椰,散尾葵,它们长到二层楼高,技叶挡着二楼的窗眼,住在二楼的病员,躺在床上就能看到风在摇动树稍,鸟儿在树技上玩耍。最外面一层屏障,种植着大王椰,糖胶树,小叶榄仁等高大树种,它们的身躯直达四层楼顶,浓密的枝叶为三层楼和四层楼起着遮阳的作用。刘明华的视綫从室外宽广的天地收拢回來,思维也回归到现实。他想,跟趙师付这样正派老工人谈心,应该直來直往,掖着藏着绕弯子终于不是办法,窗戶纸还是桶破的好,这样他才能安心养病。于是,他走回房间,站在趙福祥的面前,深情地望着他,说‘趙师付!你不能再下井啦!你要休息一段时间。’
趙师付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你患上职业病,需要休养。’刘明华脸色严粛,但语气镇定,平和。
‘什么病?’
‘矽肺病,並不严重,但需要休息和治疗!’
趙福祥退后两步,坐回在床沿上,转过脸去。过去他听说过,得上这种病是无法医治的,人将丧失劳动能力,形同行屍走肉,只有等待死亡。他听到此消息,心像刀割似的难受,停顿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极不情願的又追问一句;‘明华!你要老实告诉我,我休养后,还可以下井吗?’
刘明华回答说;‘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下井呢?做别的工作不也能为人民服务吗!’
趙福祥扭过脸去,喃喃地说;‘我懂了,我懂了!’情不自禁的从眼角里渗出淚珠,不过,很快的,瞬息之间,他便从伤感中解脱出來,用手使劲擦掉脸腮上的淚痕,激昻地说;‘这沒有什么,我还要下井。我的第一个身份是共产党员;第二个身份是国家矿工,我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是为国家多生产矿石,只要有一口气,我就不下火綫。’
在他们谈话时,田玉杰悄悄进來,站在他们身旁。
刘明华说;‘玉杰!你找趙师付有亊就先办?’
田玉杰脸色冷峻地说;‘我找你有事!’
刘明华楞了一下,转而微笶着问‘找我?’
田玉杰以肯定的口气;‘对!是找你。’
‘那好,趙师付!田大夫找我有事,我出去一下’刘明华向趙福祥告别。
田玉杰,刘明华走下一楼,伫立在一棵榕树的浓荫下,不时的有病友在他们身边走过。田玉杰扬起清秀双目盯视他,刘明华含蓄地微笑着,等着她开口。
‘听说你跟曹滨吵架啦?’她问。
‘瞎说,沒有的事!’他一口否定。
田玉杰严历地看他一眼;‘明华!事实皆在,何必要否认呢!’
刘明华迟疑一下,然后辯解说;‘我们是工作上的正常爭论,不是吵架。’
‘好吧,就算工作上不同意见的爭论,是由什么问题引起的?’她问。
他从眼梢打量她,含笑不答,仿佛在说‘你需要知遒吗?’他实在不想跟她说什么,不想让她牽扯到事非中去。
她看出他的心意,便紧追不舍的问;‘难道我不能知道吗?’
刘明华犹豫片刻,说‘现在井下通风条件差,很多工作面粉尘浓度高,工人长期在这样条件下工作容昜得病,所以,我建议加快三号,四号竖井施工,建立专业通风防尘队伍,改善井下作业条件,他不赞成我的意见。’
田玉杰;‘后來呢?’
‘后來,我批评他对工人健康漠不关心,他说他要对国家计划負责,说我给他扣帽子!’刘明华说。
田玉杰;‘结果就拍起桌子來啦!’
‘你的情报还算准确!’他说。
田玉杰继续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老实说。
田玉杰;‘你想让步?同志!是真理就要坚持,关乎广大矿工切身利益的亊,更不可以掉以轻心,不要因为私人友谊而放弃原则性的斗爭。’
刘明华侧过身,正面望着她,抿着嘴笑。
田玉杰狠狠瞪他一眼;‘你笑什么?我跟你谈正亊,不是开玩笑!’
‘我笑你!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是个梳着羊角辫的柔弱小女子,何时变成叱咤风云的勇士,数年不见,真得刮目相看,我是自愧不如呀!’刘明华说。
‘难道我说的不对冯?’她用异样的眼光紧盯着他。
刘明华;‘其实,这也不能怪老曹,打竖井比打平巷速度慢得多,而上辺任务又压的重,他也是不得已。’
‘你倒真夠朋友,很会为他的錯误打掩护。’她以嘲讽的口呁说。
‘我这也是实事求是!’接着他又囑咐说,‘我走后,你再跟趙师付仔细谈一谈,要做通他的工作。’
他们步行到公共汽车站,他搭上公共汽车,隔着车窗向她招手吿别。
她也招手作为回应。
一辆轿车开到住院部门前,周华从车上下來,喊‘小田!’
田玉杰紧跑几步,与周华握手,说‘政委不简単,星期天來检查工作来啦!’
周华笑着说;‘小丫头,你不要打趣我,我是很官僚的,今天是来看趙师付的。’
他们並肩顺着楼梯拾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