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公路,盘旋环绕在大山之上,一旁是悬崖,一旁是巍峨的高山。在大山之上,有一个哨卡,驻扎着一个班的战士,班长叫李阳。
很多时候,兵们在完成了任务后都会来到山顶的那块巨石上,山上寸草不生,视野也就格外开阔。兵们坐着往下看,公路就像一条时光隧道,前不见起处,后不见终点。偶尔有一辆汽车路过,兵们就会兴奋起来。
老跑这条路的司机们都知道这里有个哨卡,遇到了困难都会上来求助。人民的军队帮人民,大家都愿意找他们。兵们也喜欢司机来串门,这样可以从司机的口中得知那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新兵张大生入伍前已经是个熟练的汽修工了,他自以为自己技术高超,却没想到到了这儿才发现,在这里最差的司机修车的手艺都比他高。因为在青藏高原,很多时候汽车出了毛病并不是因为机械上的问题,而是气候引发的。几乎每一个来哨卡的司机都会被他缠着问关于汽车的事,因此他成了最喜欢司机来访的兵。
但这毕竟是青藏公路的一条支道,平日里来往的汽车本来就很少,再说了,司机们如果不是车子出了问题谁也不愿麻烦兵们,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按响喇叭,打个招呼然后就一路尘烟而去。
张大生托人买了很多汽修的书,正感觉自己的手艺进步得一日千里时,偏偏没有车子让他亮出绝活,心里很烦躁。成天追着李阳的屁股问道:“班长,今天有没有车子来?”李阳笑道:“你难道还想人家的车子出问题?这高原的公路是吃人的恶魔,司机们都巴不得顺利到达呢,你小子倒好!”
张大生知道班长其实也是喜欢有人来串门的,他在这高原上服役了八年,跟每一个司机都成了朋友。一有人来,他笑得比谁都开心。张大生问不到答案,只好郁闷地拿哨卡里那辆三轮摩托出气。这辆摩托已经被他拆了又装无数回了。
转眼间,雪季到来了。这高原上,下雪的日子在一年总是占着很大的比例。张大生来自中国最南的南方,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见过雪。大雪飘下来的时候,他还在咧着大嘴“喔喔”直叫,团起雪球四处扔。
雪球“啪”一声打在了李阳的头上,溅起的碎雪落进了他的衣领里。张大生停住了,垂下头来等待班长的训诫。但李阳只是擦去头上的雪,看了看天上,摇了摇头。“张大生,你说这雪什么时候能停啊?”张大生看了看天空,透过朵朵落下的雪,只能看到灰蒙蒙一片,他说:“看不出来,好像有下不完的感觉一样。你是老兵了,你说会下到什么时候?”李阳说:“今年的雪好像特别大。”
按照习惯,为了保证公路的畅通,哨卡会与当地的养路单位联合扫雪。
兵们用铁锹和大扫把把齐膝的雪扫到悬崖下,这是一项烦琐的体力活,高原之上,人的肺根本不够用,更别说长时间做这种体力活了。每个人为了节省体力,都闭口不说话。天地之间只能听到一声声粗重的喘气声以及“刷刷”的扫雪声。
公路勉强可以通车了,但没人敢在这样的路面上开车,所以跟封山差不多了。
挂满了雪的大山银装素裹,端的是异常美丽。张大生开始还很兴奋,但大雪封山的后果已经渐渐显现出来了。他们的补给车上不来,没有蔬菜,只能吃库存的肉罐头,没几天,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张大生开始烦躁起来,罐头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很久没见到生人了。当初他跟师傅学徒时把师傅爱聊天的毛病也学来了,这是手艺人的通病,见到木头疙瘩也能聊几句。可是现在战友们都显得很沉闷,找不到人聊天儿,这让他快憋出病来了。
这天夜里,吹过了熄灯号后,兵们上床了。张大生睡不着,想跟旁边的人聊聊天儿。但那位不停地打着哈欠,没多久就睡着了。张大生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是这里最新的兵,已经感到快要闷死了,不知道其他的老兵们是怎么度过来的。
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远远地传来,呛呛啷啷的,走到近处,“扑”一声,显然是摔倒了。跟着,听到班长的声音:“谁?”没人回答,班长打开的电筒在张大生的眼前晃了一下,然后照在那人身上。“天,是你!老马,你怎么了?”
张大生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口,来到班长那里,果然看到了老马。老马是个司机,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方向盘把得极稳,跑这条路二十多年了没出过一次事。老马满身是血和雪,喘着粗气说:“我的车开到山下去了!”
老马说单位有件急活儿,要穿过这条公路,可是没人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开车。他就接了这趟活儿,还顺便给哨卡带了些蔬菜来。可是运气不好,一路来车子坏了修,修了坏,错过了时间,开到现在才到山腰上。没想到车胎又突然炸了,路太滑,没把住方向盘,车就往山谷下掉去。他反应快,及时跳下了车,可是半道上搭他顺风车的一个老百姓却跟着车子掉下去了。他想去找,但天色太黑看不见,只好跑到这儿来求援。
李阳一声令下,哨卡的兵们立即全体出动。他们来到出事的地方,把电筒的光照下去,大家都长松了一口气,好在这儿不算太深。带来的绳子应该够用了。李阳正要把绳子绑在身上去救人,张大生上前说:“班长,还是我去吧!”李阳没理他,继续绑绳子。张大生大叫道:“班长,让我去吧!”他的声音里竟然有颤音了,像是要哭的样子。李阳奇怪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大家帮张大生绑好绳子,李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到人你就把他和你绑在一块,我们一起拉你们上来。汽车的事等天明后处理。记住,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点!”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张大生一直在哆嗦着。
绳子放到一大半的时候,张大生已经到了老马的汽车旁。幸运的是,汽车是尾部先着地的,车头没怎么摔坏,里面的人有很大可能还活着。果然,他听到了一声声轻微的呻吟声,打开电筒一照,里面卧着一个人。他大声叫道:“你撑着点儿,我来救你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变形的车门打开,小心地查看那人的伤。没看到什么大的外伤,就慢慢地把他拖出来,然后把他放在一块散落的车门上。跟着,把身上的绳子解开,将那人和车门一圈圈地绕好,绑紧,最后大声地对着上面说:“好了,大家拉啊!”
李阳他们把绳子拉上来后,愣了愣,很快就明白张大生是怕那人在拉上去的同时会受伤,忙叫两人把伤者抬回哨卡。又把绳子丢下去,说:“张大生,你上来吧!”
可是没有传来回音,李阳等人心一惊,他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忙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叫了很久还是不见他的回应。大家面面相觑,李阳正要把绳子拉上来,自己下去查看。这时谷底传来了抽泣声。李阳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叫道:“张大生,你在下面干什么!哭个啥啊,你快给我上来!”
张大生带着哭声说:“班长,我不上去了,我就在这儿了,让我死了算了!”
李阳没好气地说:“都是当兵的铁汉子,没事净矫情做啥,我命令你,你给我上来!”
“我不敢上来,班长,我老实交代吧,这车祸是我造成的!”
李阳吃惊地说:“你说啥!什么是你造成的?你又不是老天爷,你能造成车祸?”
“没错,是我造成的!”张大生一字一泪地说,原来他闷得发慌,想找司机聊天切磋手艺,可是大雪封山,没有司机敢来。但他同时想到,一定会有技术高超的司机不信这个邪的,怎么才能把他们留下来呢?于是他就想了个歪点子,自己制造了几枚尖刺撒在路上,只要有车来,保管能把他们留住。没想到竟然出了车祸了,他越想越害怕,干脆待在下面不上来了。
李阳叫道:“你一共做了几枚尖刺?”
“五枚!”张大生肯定地说。
李阳哭笑不得地说:“我倒是捡到过你的尖刺,一共正是五枚,当时我还在想是谁这么缺德呢,原来是你小子!”
张大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老马在上面喊道:“小兵哥,我开了二十多年的车了,难道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车胎弄破的?我敢保证不是尖刺弄破的!咳,你就不能自己去看看车胎吗?”
张大生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忘了,他来到那个炸了的车胎前,仔细查看起来,一看,顿时就乐了,车外胎没有被刺伤的痕迹,以他的修车技术,当然能看出来那胎是从里面往外炸开的。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叫道:“班长,我上来啦!”
回去的路上,雪又下起来了。张大生的手电四处照射着,虽然看不清楚远方,但他知道,青藏高原上的雪一定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