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医生,就需要病人和医院;如果我是文学工作者,就需要生活在人民中间,而不是在小德米特罗夫卡,跟一个獴生活在一块儿。我需要哪怕一点点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哪怕很少的一点点也好,而这里的生活与世隔绝,没有大自然,没有人,没有祖国,也没有健康和食欲,这不是生活……”安东·巴甫洛维奇从鲍基莫沃村返回莫斯科以后一个半月左右,在一封信中曾这样写道。哥哥时常提起要在乌克兰买一座田庄,为的是搬去长住。
那年初冬的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说:
“听我说,玛莎,你能不能到巴库莫夫卡村的斯玛金家去一趟,看看那儿的待售田庄?”
“可是你知道我在中学里有课呀!我只能在圣诞节假期的时候去,”我回答他说。
于是我们商定,学生们一放节日假,我就到乌克兰去。这次谈话之前,亚·伊·斯玛金曾到我们家来做客,答应在索罗琴齐他家附近一带帮我们物色田庄。
为了买田庄,住进自己的庄园,就得精打细算,从物质上进行准备。安东·巴甫洛维奇无论怎样拼命工作,我们也只能住在莫斯科,而且钱的问题总使他不得安宁。他本人在一封信里谈到过这一点:“啊,自由啊,自由!如果我一年的花销不超过两千卢布,只要在庄园里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就完全不必考虑任何收支问题了。那时候我就将一心工作和读书,读书……”
此外,他的健康状况也令人焦虑。安东·巴甫洛维奇一直咳嗽,有时候还咯血。当时,不论他自己,还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咳嗽和咯血的真正起因。但是,作为医生的哥哥感到,为有利于健康,他必须从首都搬到农村去生活。“如果我今年不能搬到外省去住,”哥哥给亚·伊·斯玛金写信说,“如果买田庄的事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如愿,那我就会成为摧残自己健康的大凶手。我觉得,我像一个旧柜橱似的干裂了。如果下个季节我仍然住在莫斯科,尽写些粗制滥造的文章,那么吉利亚罗夫斯基就要编出一首美妙的诗,祝贺我住进那种既不能坐,又不能站,也不能打喷嚏,除了躺着,什么也不能干的田庄里去了。我必须离开莫斯科。”
总之,1891年底,安东·巴甫洛维奇郑重其事地提出了购买田庄的问题。12月22日我启程了,先到卢卡的林特瓦列夫家,然后去巴库莫夫卡的斯玛金家。我离家以后,安东·巴甫洛维奇于12月26日到了彼得堡苏沃林家。
亚·伊·斯玛金打算让我看三座田庄。一座在索罗琴齐。这是一座不大的庄园,地处村中风景优美的区域。可是,房子本身却让我很讨厌,墙壁歪斜,窗子很小,而且窗扇打不开,窗框的位置又高。房子很狭窄,有几个房间里还没有地板。总之,要把它整修一新,既需要时间,又需要额外花钱。因而我没有看中它。我在小索罗琴齐又看了一座田庄,可是马上觉得不合适,因为它处在一个低洼、多沼泽的地方。我想找一所夏天能够用来做别墅的房子,然而一无所获。
我看中了亚增科的田庄,条件也合适,只是价钱昂贵,田庄里有很多土地(53俄亩),没有房屋,需要建造。我正想写信跟哥哥商量,亚增科又改变主意不想卖了。因此,我的乌克兰之行无果而终。我于1月初回到莫斯科,疲惫不堪,怏怏不乐。安东·巴甫洛维奇也几乎与我同时从彼得堡返回。
1891年夏粮歉收,俄国中部许多省份开始闹饥荒。下戈罗德和沃龙涅什等省饥荒特别厉害。不但人忍饥挨饿,连牲畜也没有东西吃,农民只好以极低的价格卖掉他们的马匹。这样,第二年就有可能再发生饥荒,因为农民已经无力耕种了。
安东·巴甫洛维奇热心参加救济饥民的工作。他跟我们的一个老熟人叶·彼·叶戈罗夫(前面已经提到过这个人)写信联系,叶戈罗夫那时在下戈罗德省的一个县里任地方官。安东·巴甫洛维奇组织募捐,征集签名捐助,把募捐来的钱寄给叶戈罗夫。叶戈罗夫用这些钱买下农民的马匹,喂养一冬,等到第二年春天再无偿地交还给原主。这样,就保住了第二年的收成。
1892年1月,安东·巴甫洛维奇刚从彼得堡回来,就亲自到下戈罗德省叶戈罗夫那里去了一趟。他冒着严寒和暴风雪坐雪橇到那里的一个乡村去过,马在半路上迷了路,他们差点儿没找着地方。后来哥哥患了重感冒,回家后给我们讲了他当时的心情。
安东·巴甫洛维奇和叶戈罗夫除购储马匹之外,还在一些村子为饥民建立免费食堂,尽力帮助农民。哥哥会见农民,详细了解他们的情况,想方设法给他们以热情的帮助。他写信说:“下戈罗德省的人民真好。农民像辕马那样魁梧健壮,个个都是好样的,人人都能被写成商人卡拉什尼科夫。真是富有智慧的人民啊。”
安东·巴甫洛维奇在家里住了十天,又到沃龙涅什省的灾区去了。他在省城沃龙涅什,在赫列诺沃姆和鲍勃罗沃村了解救济饥民的办法。他是跟阿·谢·苏沃林一起去的,因为苏沃林出生在那个省,很想到故乡走走。安东·巴甫洛维奇曾在给我的信里,用讽刺的口吻谈到苏沃林,说他在解决为饥民建立食堂的实际问题时表现得很幼稚。
购买田庄的事,在索罗琴齐受挫之后,并未搁置起来。我们经常注意广告,熟人和朋友也帮我们寻找。在那之前不久,安东·巴甫洛维奇认识了乌克兰著名女演员玛·康·赞科维茨卡娅。她对安东·巴甫洛维奇颇有好感,也在离她自己庄园不远的契尔尼戈夫省为我们寻找田庄,但是也毫无结果。
一天,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出卖庄园的消息,那庄园在谢尔普霍夫县,离洛巴辛火车站不远。庄园的主人是画家尼·巴·索罗赫京。我们先跟他通信联系,然后,根据安东·巴甫洛维奇的请求,我和弟弟米哈伊尔于1892年1月底亲自到那里去了一趟,查看庄园并商谈购买庄园的条件。正值隆冬季节,我们坐雪橇走了13俄里,才到达索罗赫京庄园所在的梅里霍沃村。
庄园完全在农村,面积非常可观,有213俄亩,其中100多亩是树林。我们喜欢那儿的房子:相当宽敞,也不显得破旧,铁皮包顶,凉台面向花园。诚然,房子里面很脏,壁纸又旧又破,还有臭虫、蟑螂等可爱之物。可是,这些东西都可以消除或者修缮。
花园里有果树,还有一条林荫路,路旁栽的都是菩提树,离房子不远有一个不大的池塘。那里的杂用房屋、板棚和仓库都是新盖的。总之,尽管因为冰天雪地,我们没有再到庄园周围好好看看,我跟米哈伊尔却爱上了这座庄园。回到家里,我们向安东·巴甫洛维奇“报告”说,我们认为那座庄园很合适,值得买下来。购买的条件也还算过得去:售价13000卢布,其中4000卢布要付现金,5000卢布是画家的抵押贷款,我们只需付贷款的利息,其余的4000卢布,画家要等到我们得到银行的抵押贷款以后才能拿到。说实话,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安东·巴甫洛维奇一直被这笔相当巨大的银行债务缠绕着。
安东·巴甫洛维奇并没有到梅里霍沃亲自看看,就同意了我和米哈伊尔的“报告”,并且在2月2日找公证人签订了家务契约,把定钱交给了索罗赫京。直到所有的手续办妥,哥哥借苏沃林的钱也偿清之后,他才第一次到庄园去看了看。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就搬进了庄园。搬家之前,我把房子里面全部修饰一新:各房间都糊上新壁纸,所有的东西都洗干擦净,还修好了地板。我们把厨房腾出来,改为母亲的房间。另外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用买来的新框架盖了两间厨房(一间有厨灶,另一间有俄罗斯式火炉),并且挨着马厩和庄园为厨娘、女仆和工人盖了几间卧室。哥哥查看庄园时情绪好极了,看来,他也爱上了这个地方。
1892年3月5日,我们在莫斯科的生活宣告结束,开始了在梅里霍沃的新生活。这天,我们离开了小德米特罗夫卡街菲尔甘格家的住宅,全家人搬进了属于自己的庄园,那里有树林、田地、花园、马匹、母牛和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