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句话,无异于告诉我们“说:第一,即使”就是政治家“的”作家“(在前文中这已经作为肯定对象提了出来),即使就是革命文学,如果”把艺术搞好“了的话,也一定不是”好的政治。“——又是”艺术非政治。“第二,革命者用不着”搞好“艺术,用不着拿艺术武装起来。那么,第三,让谁去”把艺术搞好“呢?……第四,但毛主席却告诉我们:”内容愈反动的作品愈带艺术性,就愈能毒害人民“,那我们又怎么办呢?请问?——”不论什么人“么?不,要”论“的。”不论什么作品“么?不,要”论“的。在前文中,我一方面既否定了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和作家,反对了公式主义的理论和理论家,另一方面是同时肯定了列宁底党性原则,毛泽东思想,和”应该就是政治家“的”作家“了的。
如果理解倾向性是什么,我以为问题就十分明白:所谓倾向性,应该就是阶级性、党性、思想性,也就是政治性。
总括起来:关于艺术对于政治的关系,我底全部命题是”一元论“。特别在作为”艺术加政治“的”结合“论的反命题时,我提出”艺术即政治“的说法,即这两者在本质上应该是”统一“的;而由于”统一“必然是在矛盾的基础上的”统一“,也就并不等于否认了矛盾现象底存在。而且也正是”以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提出倾向性的本意)之故,为了要求提高艺术底本质,即政治的本质或政治内容(”透过特定的阶级利益而观察现实“,和把它”本质地表现出来,现实地表现出来“等),同时也提高艺术本身(不是技巧,主要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同时也就关联到不能”把文艺的重要性估计不足“,——但陈涌同志却要取消那”放在第二位的“”艺术标准“了),才这样说法的。因为,我完全从这样一个理解出发,即:今天我们底艺术底本质,既是政治的本质,而我们底文学事业,又必须是和正好是革命事业底一部分。
陈涌同志主要是否定了我底基本命题以及正面命题,而只徒然把个别词句孤立起来和绝对化起来。于是,问题就是:陈涌同志否定了”一元论“;否定了作为我们底艺术底本质的那政治的本质。——如果不承认这应该内部地存在于艺术之中,而是外部地和艺术对立着,那么,艺术,就不过是绝缘体的艺术,宿命论的艺术,非辩证法的规律地存在的艺术,无差别的质量的艺术,不起变化即无运动的艺术,”并行“的或”独立“的艺术,”纯艺术“似的艺术,”完整的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体系“的艺术,一般的艺术,即非革命文学的艺术了。那么,对于作为”艺术加政治“的反命题的我这”艺术即政治“,他所提出来的第二个反命题,那提法底意思(或实质)就不得不是”艺术非政治。“——而其实,这是”艺术加政治“的那种”结合“论底一个新形式。因为,”艺术加政治“也好,”艺术非政治“也好,基本上,是把艺术对于政治的关系看作了两个单元的关系的。为什么那是”加政治“?就因为那是两个单元之故,即艺术原来是”非政治“之故;为什么这又是”非政治“?也由于这是两个单元之故,非把它”加政治“就很难有办法。——这,正是”艺术加政治“的”结合“论底一个根据。这样,或者就是机械的”结合“,即”艺术加政治“;或者就是机械的分离,即”艺术非政治“。所以从”艺术加政治“到”艺术即政治“,从”艺术即政治“再到”艺术非政治“,形式的过程好像是:否定之否定;而本质的过程却是第一个负量(因为那是对于”一元论“的反命题)乘了第二个负量(即作为”加政治“的反命题的”即政治“)再乘第三个负量(即作为”即政治“的反命题的”非政治“),即:负量——正量——第二次的负量。所以这个”艺术非政治“,又只是”艺术加政治“的还原形式,把艺术对于政治的关系还原为两个单元之间的关系,还原为机械的对立,即还原为机械的”结合“之条件。这样,”艺术非政治“和”艺术加政治“在实质上就彼此全然相等;这样,在本质上,就都是二元论,在方法上,就都是机械论,在艺术对于政治的关系上,就都是形式主义或公式主义了。
二、政治”太多“”太少“的问题
陈涌同志认为,我所说的,真是”政治太多。“即把我当作了一个根本反对政治的人物!
所以,他说,”他们(未经改造或未经根本改造的文艺工作者)的问题恰好不是政治太多,而是太少,“——那么,我是怎样说法的呢?我是这样说的:”看起来,好像政治太多,要求政治更多。“——就是用形式逻辑,就是做文法分析,”看起来,好像“——说的到底是”太多“呢?还是”太少“呢?何况,对于公式主义,紧接着我又过于直率地说到:”决不是政治太多啊,而是根本没有政治罢了。“——为什么要这样说”决不是“呢?——这是真正”太多“呢?还是实在”太少“呢?我”决不是“讲究文法哲学的专家;但”看起来,好像“陈涌同志更根本不谈文法。
我所不赞成的只是”公式的政治。“在见周扬同志时,当提到了公式主义,他也说那是形式上的政治。而如果是”本质的政治“,我却不但不以为”太多“,而且认为应该愈多愈好,而不应该”太少。“——虽然我底话和陈涌同志底话原来一样,他却忽然把我当做了反对”政治太多“的人;但我却完全同意他这句和我底本意”一致“的说话,认为”问题恰好不是政治太多,而是太少。“那么,怎样才能使政治真正”多“起来?一句话:就非得摆脱”真正的公式主义“再前进和更前进不可。
而如果要摆脱公式主义,那也还是只有这么一条大道的,即作家得真正学好政治,深入改造思想,善于体验生活;到群众中去学习、改造和体验,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学习、改造和体验。但反过来,如果死背着公式主义,就一定会把活政治变成死”政治“,真思想变成假”思想“,实生活变成空”生活“;政治底”多“就很渺茫,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也失去了基础。
三、概念的问题
在这一点,陈涌同志以为我是”在反对公式主义的旗帜下,反对一切概念,包括一切进步的概念。“在前文中,我又是怎样说法的呢?首先,我这样说:”公式主义、教条主义出发于一定的概念之中,而又局促于这个概念之内,决不是政治太多啊“,这说的是公式主义、教条主义底本质;和公式主义、教条主义之所谓”政治“,并不是现实政治,而是某种”政治概念“。或者用周扬同志谈话中的说法,则是”形式上的政治“,即不是本质的政治。
这里可以分析一下:第一,这指的,既是”一定的“又是”局促“于本身的概念,即所谓”化石的材料“,它完全是硬化的,观念的。因此,对于客观存在,对于历史运动,对于现实政治,对于事物本质,它就不得不有一定的距离,那相对应的距离。
第二,如果只是”出发“于概念,那它还不至于就丧失了那向前发展的可能性。但它偏又”局促“于概念之中,即”局促“于它本身;这就没有任何运动,没有任何发展,没有任何变化,也决没有任何”进步“。”出发“并不怎样可怕,有时也许还是必要的,”局促“却最可怕,因为这正是更大的病根。
比方,就在陈涌同志所引用的《哲学笔记》中,列宁就这样说到:”这是正确的,人们从这点开始,可是真理不是横置在开端中,而是在终末中,更确切些说,在继续中。真理不是最初的印象。“(这里重点是原有的)”局促“即无”继续“。
第三,于是,能够是指导作家深入现实内容的概念,也能够是”局促“在概念本身的东西。
问题就在它是一种”一定的“东西,又不深人现实内容而”局促“在它本身。问题就在它并不”从现实中间寻找新的规律,改正、补充并丰富已有的规律。“否则,它怎样会成为”一定的“?否则,什么是”局促“?否则,怎样叫公式主义、教条主义?否则,为什么”应该反对“”真正的公式主义“?——如果它已经不存在,又从何”应该反对“起?
这,也就是思想领导和概念化之间所有的一个重大区别。当一个作家接受了思想领导,当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他照明了生活的海洋,照明了创作实践的道路,这个作家就能够而且应当由此深入现实生活,能够而且应当由此深入形象的思维,而达到现实主义,深入现实主义。但概念化就不可能这样,也不是这样,它不是拿生活来丰富思想,而是用公式去套住生活,它不是以形象来能动地反映现实,而是把教条去空洞地代替形象的思维,于是它就使活的原则变了死的条文,使火热的现实生活现象屈服于傀儡人物。——所以,即使同是”从这点开始“,但失之毫厘就谬以千里。不但现实主义和公式主义竟是这样相去甚远,而且,实在如同毛主席所说的:”教条主义的马列主义并不是马列主义,而是反对马列主义的。“从而,第四,这并不是说概念本身就是教条,而是有些人们把它当作教条,不当作深入现实的”引线“,即把科学的东西作成了非科学的结果。这就是教条主义。
第五,”出发“即”开端“。即使”真理不是最初的印象“,如果”从这点开始“而又”继续“,那就是深入现实的”引线“,”不是离开真理,而是接近真理“,所以是对的,是”真理“,是”科学的“东西。
而如果以”开端“作为”终末“,以”最初的印象“代替”继续“,以为”真理“不过”是横置在开端中“,这就又成了”局促“,成了”一定的“东西,成了”化石的材料“,就是”离开真理“,而不是”接近真理。“因为,这里存在了唯心论和唯物论的鸿沟。
所谓”虚伪“,即本质上对于现实已经丧失了真实,所谓”歪曲“,即本质上对于现实已经丧失了”正确“。
由于对于现实的那关系不真实,不正确,所以我说”这个概念,却不是真。“——这个”真“,并不像陈涌同志所指的,是什么”超阶级的观念“;但这种概念,我却以为,其实无非是”超现实的观念。“第六,”但如果容我反问一句“:我所否定的仅仅是”局促“于本身的那”一定的“概念,这就干脆等于反对了”一定的政治领导“、”巨大的政治经验“、”前人的一切经验“、”正确的思想指导“等等吗?
这完全是逻辑的飞跃。—如果再多走一步,那所得到的结论就是:反对”局促“于它本身的”一定的“概念,就等于反政府、反人民!!——但这”局促“于它本身的”一定的“概念,是否”应该反对“呢?如果也认为”应该反对“,那我所反对的也就是陈涌同志所反对的”真正的公式主义“,而不能再是别的东西。
其次,我是这样说的:”一种概念,包括政治概念,和活生生的现实,以及活生生的人,又是有着一种一定的距离的。“这是说,这种概念是脱离现实,脱离群众(人)的,脱离了或脱离着。——自然不是政治概念本身脱离这一切,而是人使它脱离了这一切,使它”局促“于本身,也就是使它”局促“于人自己底头脑中,或被囚禁于这个头脑中。
那么,第一,脱离现实、脱离群众的概念就不是”真理“,就应该反对。
第二,既然是”一种“,又是”一定的“和”局促“的,怎样就等于陈涌同志所提出的”一切概念“,”一切进步的概念“?就是不谈论点,只谈小学算术,”一种“之不等于”一切“,正像”一“之不等于”一百“,任何人都算得出来。
第三,”包括“在”一种概念“之中的”政治概念“,也就不会变得”多种“;也就不等于”包括“在”一切概念“中的”一切进步的概念“,所指的也就不过是公式主义这”一种“。
我反对了”一种概念。“陈涌同志所拥护的却是”一切概念。“然而他却如此把我底”一种概念“等于了他自己底”一切概念。“但是——这个”一切概念“,那到底是怎样的”概念“呢?特别是,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切“呢?这个等于”一切“而又”包括“万象的提法,它本身,于是就连统一战线似的原则也丧失去了。这就使本来对立着的唯物论和形而上学在”一切“之点和平相处,或”结合“起来。那么这提法本身就有了问题:如果不是形而上学,也应该是折衷主义,——其实是多元论。
其实就是对于概念的东西,我也并没有无条件地、盲目地加以反对。至于”粗糙“、”不平衡“、”不够完美“,那也并不等于公式主义;如果谁把它们相等起来,那就是谁自己有这种看法的结果。因为,”粗糙“、”不平衡“、”不够完美“的作品,有时倒可以有很好的现实生活内容。反之细致的、美丽的东西,如果那是架空提高的东西,也不一定真实地反映了这个现实生活内容。这是常识。
我曾经说到:”对于才有政治概念而还没有实际生活的人,这或许还是应当谅解的,也许还是多少可喜的,因为这正是他向实际生活突进的第一步。“那么,第一,这就已经不等于反对”一切概念“特别是”一切进步的概念“,也就不等于要”抛开前人的一切经验,抛开了正确的思想指导而空了手到生活中去认识生活“了;我底意思,在这一点倒是肯定的而不是否定的。第二,即使他底作品,是概念的,以至公式主义的,不但说”应当谅解“,而且说”多少可喜“,这意思,也应该就是肯定他底政治热情,他底作品底政治价值,也已经和”粗糙“”不粗糙“,”平衡“”不平衡“,够”不够完美“,”简单地给他们一些打击“等等的说法没有任何共同之点。第三,在前文中,我那说法,当然不充分得很。但对于热情高而把握生活的能力和经验不足的作者们,我却已经说到,”从这点开始“是必要的”一步“,这”一步“却又是肯定了的。问题是应该发展,要”继续“,不可以”局促“起来,或停留在”最初的印象。“说”也许“,意思是:肯定他底”开端“,肯定那”继续“的可能性,但却不好鼓励他”局促“起来。而主要的,是说”这正是他向实际生活突进的第一步。“”对于有了实际生活而还是只有政治概念的人,尤其对于毫不触摸实际生活而又专门玩弄政治概念的人“,我却不能怎样同意,甚至”应该反对。“第一,说”毫不触摸“,又”专门玩弄“,就是从”主观意图“起,他也已经完全”虚伪“了,不但他的作品在客观反映上(对于现实的关系)只有”歪曲“而不能”正确“而已。对于这样的人,我有一些自己底经验,认为必须反对,”应该反对。“第二,”有了“生活而”还是只有“概念,那是什么道理?什么原因?人们前进了,他却”局促“着,什么道理?什么原因?这,可能有几个不同的情况:一个情况是,冷谈和麻痹,思想上和生活上都没有解决问题,创作上因此也就没有解决问题。一个情况是,大半热情很高,却没有深入到现实生活内容里去,在思想方法或创作方法上于是也存在着问题。一个情况是,原来也是公式主义,本来就是市侩主义,在生活中洗了一个澡,一切就不管了,——对后者我也有一些经验。在这一类的情况中,一切并不单纯。如果从”主观意图“说,当然绝大多数是非常好的;但也有一些不完全好的,更有谈不到好的。而就作品说,即从艺术对于现实的关系说,由于离开了现实生活内容,也就离开了现实政治底本质之点,它们就或此或彼地失去了表现的真实性和正确性,如果”主观意图“是好的,我也以为这很好。但无论如何,我们总得更看重客观反映和客观效果,而要求”主观意图“和客观反映的统一,要求”动机“和”效果“的统一,要求”主观愿望“和”社会实践“的统一。这也并非什么消极的、否定的”打击“,而是出于一种积极的、肯定的要求的。
那么,在前文中,陈涌同志,以及读者们,也得同样对于我底”主观意图“加以检验才好吧。
但我反对公式主义、教条主义,一提到这些,好像陈涌同志就必须出来连声应诺;一提到概念,他又好像,必须把老区作家和作品,拿来对我作为武器,——其实却是把他们当做牺牲。不,我以为,这实在不过是他个人的事情。第一,这是他自己太误解了,或由于要求之切成为冲动。第二,但这样,他对自己尤其对于老区作家也就完全失去公平。第三,如果,大家以这种态度和逻辑检讨问题,既动感情又不解决问题,而且,谁还敢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