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元这个时候已经被文天祥架在了火上,不得不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一一吐露了出来。
如何限制皇权,如何军政分开,如何组建内阁都被文天祥给诱供了出来。
直到文天祥哈哈大笑,击节赞赏陈靖元这一套方案的精妙绝伦之时,陈靖元才知道自己彻底被文天祥耍了。
这个老小子之前压根儿就在演戏,从大都城一出来,回到京都大宋朝堂,再到燕京城朝堂,这老小子一直都在演戏,所有人,乃至杨太后都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什么君为臣纲,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文天祥在被忽必烈囚禁三年期间就想得通透。
没有万万年的朝廷和江山,只有万万年长存的百姓和天下。
他也一直在思考,在摸索,终于摸出了一条违背数千年铁律的路子,用陈靖元的话讲,文天祥摸出了一条比西方人还要早想到的君主立宪制度。
将君主的权利限制,让他成为最高的精神领袖。
但是权利却是掌握在朝臣手中,也就是所谓的内阁手中。
文天祥之所以没有对任何人袒露自己的想法,一是因为这个想法还真是雏形,还没成型;二是他在朝在野,有的只是无尽的名气,却没有将军队掌握手中,不知道掌握雄兵百万的燕王是如何做想,不敢轻举妄动,有点孤掌难鸣,独木难撑的担忧。
老滑头,陈靖元看着文天祥那副得意的笑容,有点小哥被人耍,阴沟里翻了船的感觉。
虽然陈靖元今天有点冤得慌,但是知道了文天祥的真实想法后也是收获巨大,最起码两人能够站成了统一战线。
虽然这条战线仅仅是他们两人,将来他们要对抗的是朝堂中的所有保皇派和亲后派,但是只要清流系和陈系的两大巨头能够达成共识,再有困难,他们二人也有信心去摆平,去铲除。
文天祥在陈靖元满脸吃瘪之时又吩咐楼下掌柜,继续送上两坛女儿红。
这两坛女儿红,比之前那两坛喝起来的滋味可就醇香多多。
文天祥亲自替陈靖元斟满,然后举碗敬道:“文某的心里只有雏形,如今听完燕王的腹稿之后,不出半月定能形成完整大纲,今日收获多多啊。我想再过些时日,我们就可以付诸于实施了。”
陈靖元听完文天祥要马上付诸于实施之后,也不管这老滑头是真想实施还是假意说词,立即否定道:“不可不可,文丞相太过着急了。欲速则不达啊!”
文天祥端着酒碗悬在半空的手臂突然一滞,不解问道:“为何?朝中政务一块,在本相手中牢牢掌控着;而军务则尽在燕王的掌握之中,只需将‘限皇权,组内阁,军政分离’十二字形成一个成熟的纲略,定可以平稳过渡呀。”
啧啧,看着如今文天祥将限制皇权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陈靖元真想泼他一脸酒水,这老子之前还满口嚷嚷着臣定位君王守死节,骗得老子好惨。
陈靖元还是依旧摇头,说道:“政改谈何容易?特别是如此翻天覆地的政改,直接关系到后世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福祉,怎能如此草率?丞相开通豁达不代表朝中所有人都和你想得一般吧?你们清流系中那些抱残守缺的顽固分子如何解决?皇室中人和杨太后岂会轻易答应?还有儒家千年思想所形成的士林意识如何改变?当中必须要有一个过程,就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循循渐进,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才是最佳。”
文天祥听着听着,不由缓缓放下悬在半空酸麻的胳膊,低头抿了一口酒,口中喃喃道:“温水煮青蛙,温水煮青蛙,倒是这么一个理儿。”
陈靖元继续道:“而且,如今北元未灭,西夏残存,各路大军都在征剿当中,朝中时局急需维稳,切不可操之过急。”
文天祥皱紧眉头,颔首表示陈靖元说得有理,最后问道:“依你之见,何时才能将温水煮沸,青蛙在不知不觉一命呜呼?”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陈靖元竖起两根指头,轻声道:“两年,太后退出朝堂,官家亲政之日,乃是你我实施计划之日。”
两年……
文天祥砸吧嘴,心道,不算长不算短,我文天祥还等得起。
陈靖元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轻声道:“我们也必须给太后和官家时间吧?杨太后这么一个女人能够将风雨飘摇的朝廷撑到现在,委实不易,咱们不能做那血流成河之事吧?本王期望的结局是皆大欢喜啊。”
文天祥听着陈靖元说完这话,心思自己的确太操之过急了,看来涵养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喀嚓喀嚓..
哒哒哒……
突然,楼下出现一群甲胄之士策马而来,金和尚首当其冲坐于马上望着二楼窗台高喊道:“王爷,你可真让俺和尚好找。”
陈靖元一听金和尚的嗓门,向对面的文天祥告了个罪,然后探出脑袋问道:“何事?”
金和尚抱拳道:“文廷玉大人出使西夏归来,正在燕王府书房中等候呢。”
一听文廷玉三字,不仅陈靖元动容,就连许久没有和弟弟见面的文天祥都有些诧异。
文廷玉出使西夏归来,想必是带回了西夏李恒的回复。
随即,陈靖元对文天祥歉意地告辞道:“文丞相,本王的军务又来了。就先行告辞了。”
文丞相自然不会拉住陈靖元再要商谈,目前来说,军务肯定是重重之重。
然后悠悠起身,将陈靖元送到了楼梯口。
就在陈靖元刚下楼梯的那一刹那,文天祥突然对着陈靖元的背影叫道:“燕王,今日所谈之事……”
陈靖元猛然驻足,转头对文天祥酣然一笑,接着——
食指朝天,道:“天知!”
食指朝地:道:“地知!”
又指着文天祥,道:“你知!”
又指了指自己,道:“我知!”
最后,潇洒一个转身,缓缓奔向醉仙楼大门。
文天祥呼地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两年,两年之后,将会翻天彻底。燕王,你我功过无需后世评定,文某相信,你我二人肯定会流芳百世。”
……
……
陈靖元翻身上马,率着金和尚等人急急赶往了燕王府,由于信息传递太过落后,他现在还不知道西夏和北元到底是一个情况呢。
现在文廷玉带着答案在燕王府中等待着他。
半盏茶的时间还没过,陈靖元已经赶回了燕王府,将手中马鞭扔给金和尚之后自己率先一步进入了府邸,朝着书房跑去。
进了书房一见文廷玉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散落一地鸡毛的鸡毛扇。
真他娘的逗!
这哥俩,大哥文天祥外似愚忠,内心却是奔放,不然也不会想到君主立宪制这种超时代的玩意。
老二文廷玉呢?外似名士风流,内心骨子里却是个闷骚的人物,不然也不会不管春夏秋冬都拿着把鸡毛扇学人家诸葛孔明装逼。
进门的响动引起了文廷玉的察觉,他赶忙将散落的鸡毛收到手中,然后起身对陈靖元躬身抱拳道:“属下文廷玉出使西夏归来,见过王爷。”
等得他站起身来,陈靖元才发现此时的文廷玉满脸风霜,看见路上长途跋涉又着急赶时间,不善骑马的他肯定遭了不少罪。
于是急忙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宽慰道:“叔孙,一路辛苦。”
文廷玉摇摇头,谦恭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不辛苦,”说着将自己手中那对鸡毛掂了掂,有些不舍道,“可惜了这把扇子,想当年属下进了王爷的军营就带着它,有些年头了,这次在回来的路上却不小心弄坏了。”
不就一把鸡毛扇吗?
陈靖元心道,还用的着这么念旧吗?
随即笑道:“一把扇子而已,回头我奏请皇上,御赐一把扇子给你吧,然后题字‘天下第一扇’,也算是随了你的心愿。哈哈……”
御赐扇子那可就是天下第一扇了,如果文廷玉拿在手中可不就是天下第一谋士的风范?
这正好随了文廷玉的心意。
果不其然,人都是需要捧的,文廷玉亦不例外,听说陈靖元要奏请皇帝赐个天下第一扇扇给他,那高兴劲儿甭提了。
这比赏他金子银子大美女还要来得有满足感。
待得安抚完文廷玉之后,陈靖元示意文廷玉坐下,然后问道:“此次出使西夏,是否奏功?”
现在西夏李恒的态度很关键,如果文廷玉能够将他忽悠住,不和北元国一个鼻孔里出气,那就能省下不少麻烦。
文廷玉习惯性地去摸了摸腰间的鸡毛扇,可惜扇去腰空无一物。
只得尴尬一笑,随即起身走到陈靖元书桌后墙壁跟前,指着地图上的北元国区域粗粗画了一圈,朗声道:“属下此次出使不负王爷厚望,而且得来意外之喜,可以出兵联合西夏,一举歼灭北元国了。”
嗯?
陈靖元一愣,最初让文廷玉出使的目的就是为了安抚住李恒那颗骚动的心。
没想到还得来意外之喜……
随即问道:“什么意外之喜?竟然能够让李恒主动与我军联盟出兵,征讨北元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