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军机重地,岂能任你乱……”
在陈靖元身后的金和尚目视门口,破锣嗓门喊到一半就哽住了,因为他即时发现了来人并非别人,而是一直紧随王爷前来盛京城的郭瑾璇。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美女跟王爷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备不住就是将来的燕王侧妃,一想至此,金和尚蔫了,硬生生将后面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郭瑾璇突兀闯入议事大厅,不少军中将领皆脸含蕴色,心道,擅闯军机重地,真是活腻味儿了。
不过亦有不少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在底下一番交头接耳之后纷纷看向首座的燕王陈靖元。
陈靖元尴尬一笑,对着众人摇摇手示意肃静,然后冲门口戒严的两名侍卫吩咐道:“放行,让郭小姐进来。”
待得郭瑾璇进来之后,陈靖元问道:“郭小姐擅闯议事厅,可是有何高见?”
郭瑾璇这妮子也不怯场,径直走上前来,凝视着陈靖元脆声如黄鹂般问道:“燕王不请我坐下吗?”
嗬,美女还挺有范儿,在将星云集气氛凝重的军事会议上竟然也是气场十足。
于是冲着张迁侯眨巴眨巴眼儿,示意他赶紧挪一挪让个座儿。
谁知张迁侯刚想起身让座儿,郭瑾璇却自顾走到后面搬来一个椅子放在陈靖元身侧,与他并挨着坐了下来。
人一落座,一股子沁人的幽香直扑陈靖元的鼻中,令他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心道,这小妮子不是天然体香就是随身香囊是兰花香味儿。
众将也被郭瑾璇这个举动愣了一下,私底下纷纷猜测,这郭家美女与自家王爷到底是何关系。
“咳咳……”
刚才被郭瑾璇在门外喝骂的文廷玉见着此时议事厅的气氛有些暧昧,不由暖场问道:“郭小姐,文某现在倒是要跟你讨个说法了,文某何时变得歹毒若斯了?”
郭瑾璇微微颔首,对着文廷玉说道:“文大人,我知道你一直担任着燕王帐下的军师一职,曾经替燕王殿下策划过诸多战役,你的才能小女子也是敬佩的很。但是,你今日给燕王出的水淹开封城一计,恕小女子直言,当真是昏聩至极,一记烂招。”
嘶..
此番不留情面的话从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嘴中说出,更是具有杀伤力。
底下众将皆一一看着文廷玉,发现文大军师的脸已经瞬间转为猪肝酱紫色。
而对面的张迁侯则是悄悄底下了脑袋,抿嘴暗乐,文鸡毛啊文鸡毛,让你得瑟,哈哈。
文廷玉自入陈靖元帐下都是顺风顺水,谁见着他都是敬畏三分,就连死对头张迁侯,暗里虽然嫉恨他,但是明里仍是楚河汉界,不越雷池半步。
如今被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女当面狠踩,再好的矜持和风度此时也早已抛之九霄云外。
见着文廷玉脸色难看异常,郭瑾璇仍旧直言不讳地说道:“文大人,你要水淹开封城,你可想过开封城中近百万的无辜百姓?你可想过黄河至开封城之间的肥沃耕地。如果黄河被你炸出一个天大的缺口,来势汹涌的滚滚黄河之水的确能将开封城淹灭,并将三十万的元军淹死于开封城中。但是数千亩的良田可就变成汪洋菏泽了,近百万的无辜百姓至少八成以上会成了元军的陪葬品。”
随着郭瑾璇越说越激动,整个议事厅中也是越来越安静。
接着,郭瑾璇继续说道:“敢问我们大宋挺进中原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将在我们土地上作恶的蒙古人驱逐出中原吗?但是仅仅为了夺取一个开封城,为了一个河南江北行省,就断送掉八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就让数千亩良田毁于一旦,让百姓们无地可耕,饿死田野,那我们与蒙古人有何区别?开封城内的元军仅用十万汉人民夫作威胁来防止你们的炮轰,而你们则是拿近百万百姓的性命做牺牲,要较真儿起来,你们比蒙古人还要残暴,还要无耻。”
啪……
众将的脸颊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嘴巴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文廷玉握紧了拳头,其实郭瑾璇所提出的质疑也是他之前心中所纠结的,但是在他看来,战争就要有所牺牲,大丈夫要成就功名霸业定要不拘小节。遍数历朝历代的经典战役,哪个背后不是尸横遍野,哪个脚下不是白骨累累。
照郭瑾璇这么说,无非是妇人之仁在作祟罢了。
随即轻笑一声,脸色恢复如常,说道:“郭小姐,你饱读史书典籍,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可见兴亡背后,百姓都免不得要遭一份苦痛。但是苦痛之后,未尝不是甘甜呢?隋唐争霸,如果没有八九年的群雄割据,逐鹿中原之战,哪里有后来的太宗李世民的贞观之治。再看我朝太祖皇帝……”
“诡辩!”
郭瑾璇被文廷玉这番言论气得小脸瞬间煞白,怒气冲冲地对着文廷玉说道:“照你这么说,百姓的生死无需理会,他们上位者眼中的一颗棋子,你们手中的一颗筹码而已,是吗?”
文廷玉嘴中没有说是,但是却是这么认为的。
陈靖元听着两人的争辩,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判决。
文廷玉的这个想法换成这个时代的霸主都会举双手赞同,但是唯独他陈靖元做不到。
数千亩良田尽毁,这个可以弥补,但是八十万条无辜性命,再怎么取得胜利,也过不了他心中的那道坎儿。
八十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在忽必烈,在李恒,乃至在杨太后等人眼中可能仅仅是一颗棋子和筹码,但是在他眼中就是珍贵的生命,是同宗同祖的八十万炎黄子孙。
汉家儿郎,汉人子民,都是他陈某人的同胞兄弟。在他眼中,生命,高于一切,不分贵贱,只分种族。
如果拿八十万蒙古人的性命去赌博这场战役,他也会双手赞同,但是现在拿的是八十万炎黄子孙的性命,他万万做不到。
随即,陈靖元伸出左手往下按了按,示意文廷玉无需再说。
这个举动就是告诉在场诸人,文廷玉的这个决议,燕王千岁已经给他完全否决掉了。文廷玉的脸色霎时垮掉,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声唉。
见着陈靖元侧头问郭瑾璇道:“想必郭小姐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破敌之策了吧?”
到现在,他还记着郭瑾璇在京都城东门口的那句话。
听到陈靖元问话的郭瑾璇一怔,没想到陈靖元会这么痛快就否定了文廷玉的建议,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他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郭瑾璇唔了一声点点头,然后起身借着桌上的地图指道:“其实无论是诸位将军,还是蒙元朝廷都在大局观上走了一个误区。”
嚯哦,好大的口气。
众将面面相觑,心中略有不服,但是见着刚才郭瑾璇一番言语直接将文廷玉压倒,心有戚戚焉。
文廷玉都吃瘪了,他们怎么是这个女子的对手?
得,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听下去吧。
陈靖元渐渐有些习惯了郭瑾璇这妮子的语言风格,颔首笑道:“嗯,郭小姐继续说下去。”
郭瑾璇道:“我们如今占了辽阳行省,离我们最近的当然是江南河北行省。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推翻蒙元朝廷吗?但是谁定下来的规定,挥军南下推翻蒙元朝廷就一定要先夺取河南江北行省?燕王殿下,还有诸位将军再仔细看看地图。”
一言惊醒梦中人。
也许在坐的诸位不知道这叫什么,但是陈靖元这个后世之人却是知道,他们都犯了逻辑思维陷入条框的毛病。
陈靖元也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死胡同。一直认为大军南下,第一站必须要先夺取河南江北行省。
暂时夺取不了河南江北行省,我也可以先打其他地方啊,陆路官道行不通,我可以走海路,可以走崎岖山路和小路……
果不其然,被郭瑾璇点醒之后,底下众将看完地图踊跃发言,各抒己见了起来。
率先一人正是北洋卫大将军萧广成。
萧广成道:“燕王,郭小姐说得没错。即便我们会大代价拿下一个河南江北行省,它撑死也不过是一个行省而已。在下愿率我北洋水师出渤海,走海路,绕道直取中书省的山东路。既然我们走了误区,元朝廷肯定也没想到我军会突然杀向中书省境内靠海边的山东路。”
齐盛也起身说道:“说得没错,既然他们将兵力集中在河南江北行省境内。那我们鹰扬卫步军就连夜奔袭中书省的河北路,杀元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俺沐春的轻骑兵也行哩。论奔袭谁敢跟俺们比?”
“亲王阁下,哥萨克重骑兵时刻听候着您的命令。”
“……”
嚯……
文廷玉陡然起身,对着郭瑾璇抱拳轻声道:“郭小姐不愧是女中诸葛,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文某佩服。”
张迁侯也适时起身,对着郭瑾璇说道:“有郭小姐这样的能人陪伴王爷左右,真是相得益彰啊。”
“哈哈,是极,是极。”
“般配般配,非常般配。”
……
……
这话说得如此露骨,顿时整个大堂之中的将领们纷纷开始起哄,就差大喊在一起了。
此时的郭瑾璇早已失去了刚才的那股子锐气,霎时变得扭扭捏捏站在陈靖元身侧,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有点失措,但心中还是甘之如饴,偷摸瞥了眼陈靖元,看他如何应对下面的起哄。
有点小期待……
突兀,门外跑进来一个飞鱼服打扮的校尉,趴在张迁侯耳边说了几句。
张迁侯显然被吓了一跳,失声对着陈靖元说道:“不好,李定山西进宣政院辖地(西藏)的十万西夏军被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联手击退,正收缩兵力退回陕甘行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