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两骑终于从丽阳门赶到了东门。
可惜此时的东门已经人去马空,半个鬼影都见不到,顶多就是几片随风而飘的落叶被刮在半空中,平添几分荒凉。
两骑中跑在前头的郭大人自然就是当朝平章政事,郭瑾璇之父郭敬仪。
而后者则是文武百官的大哥大,文天祥。
当郭敬仪在丽阳门外得到府中管家禀报小姐又开溜了的消息,当场就破口大骂陈靖元恬不知耻,有伤风化。
随后就找来一马,立即赶往了东门,想要强拉回再次开溜的女儿。
在丽阳门准备宫门大开的大臣们,见一向温文尔雅的郭敬仪怎么突然骂起陈系的扛把子,都在暗中寻思难道陈靖元和郭敬仪闹崩了?
唯独陈吊眼和文天祥知道其中内幕。
陈吊眼知道逆子混账能惹郭敬仪如此失态,肯定是为了他家小妮子一事,干脆装起了孙子躲在一边不说话,谁让自家理亏呢?
但是文天祥却是怕郭敬仪如此匆匆赶往东门,到时候火霹雳遇到火折子,与陈靖元真闹僵起来,可就大大耽误了辽阳行省督战一事。
无奈之下只能摊上一摊这趟浑水,紧追郭敬仪来到东门,准备充当和事佬了。
还好,还好,此时的东门已经无人,想必燕王一行已经出发,如今的郭敬仪纵是再有怒火,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文天祥站在郭敬仪身边暗暗庆幸着心中担忧之事没有发生。
而郭敬仪呢,则是暴跳如雷地站在东门口对着大海方向大骂陈靖元,无耻至极,不守男女之防;痛骂陈某人贵为王爷,却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正在气头上的老郭现在骂得那叫一个痛快。
反正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将脑中腹中所知道的唾骂之词能用上的都用上了。
听得一旁的文天祥连皱眉头,此时的郭敬仪哪里还是陈系的铁杆大将,哪里还有温文尔雅,一代大儒的风范。
能让郭敬仪这样一个将风度重若温度,名声重若生命的人如此失态,可见燕王可真是把郭敬仪气到底了。
见着郭敬仪骂得有些疲累了,文天祥走上前去劝道:“郭大人,消消气吧。你这么骂燕王,让外人听见,还以为你们陈系搞内讧呢。”
文天祥陡然说这话也有自己的一番小九九,如果趁着郭敬仪对陈靖元深恶痛绝之时将他拉拢到清流系的阵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郭敬仪为人有风骨,为官既清廉,声望兼有之,更重要的是在处理政务方面,郭敬仪更是才华卓越。比之张世杰等人多了一分老练。
有这样的人才在清流系中,绝对能引为自己的臂膀。
郭敬仪心乱如麻,但是还没乱到公私不分的地步,一听文天祥旁敲侧击地说起这话,立即表面立场道:“内讧谈不上,对于燕王的远见和主张,郭某是举双手赞同,大力支持。郭某气得是燕王的人品,唉,太过不堪了。文丞相,你说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在公,他燕王绝对算得上是这个——”
说着,郭敬仪举起右手竖起大拇指赞了一下。
继而说道:“但是在私,这,这真是叫一个乱字了得啊!”
呃……
文天祥被郭敬仪这话呛了一下,他何曾不知道这是郭敬仪在表面自己的立场,言下之意是告诉他,我郭敬仪再怎么骂燕王,那只是为了私事。在公事方面,郭敬仪是绝对不会倒戈相向的。公私有别,他郭敬仪是泾渭分明。
得了,各人有各人的政治追求,文天祥既然明白了郭敬仪的立场,那绝对不会再多赘言一句此类诸事。
随即笑着摇头道:“人无完人嘛,燕王再怎么功绩彪炳,再怎么被夸大其词,他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嘛。连咱们孔圣人都能犯错,何乎燕王?”
郭敬仪唉的叹了一声,说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说我家璇儿怎么就那么犟,明知燕王府那儿是个火坑,还愣是往里跳。”
犟?
文天祥听罢不由好笑,你郭敬仪在燕王嘴中也不是一头老犟驴吗?
老犟驴家的小丫头不就是小犟驴吗?
继而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郭大人着相了。再说了,燕王也并非不是一个良配呀,如今燕王府的侧妃之位不是空悬着留待有缘人吗?我看你家小丫头就是这个有缘人哩。”
还留待有缘人?
郭敬仪瘪瘪嘴,哼道:“别人稀罕那侧妃之位,我郭家还真不稀罕。我就希望我家璇儿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但绝非燕王这种情孽深重之人。燕王,唉,太乱。”
燕王太乱,这算是郭敬仪对陈靖元混乱私生活的一个概括总结了。
文天祥哈哈一笑,拍了拍老郭的肩膀,说道:“既然追之晚矣,郭大人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说完看看天色,催促道:“走吧,快到上朝的时间了。到时候官家临朝,咱们一个右丞相,一个平章政事都姗姗来迟,免不得又要惹太后生气了。”
郭敬仪听罢也是脸色一紧,因私废公不是他郭敬仪的风格,随即点点头,低声说道:“走吧,走吧。”
说完,再次转头冲着大海方向心中一叹,我的闺女啊,你咋就那么犟呢。
随后,两人陆续上马,急急朝着丽阳门方向奔驰而去。
……
……
海浪翻滚,大船驰骋,相比于陆地又是一番壮观景象。
虽然是第二次海上出行,郭瑾璇还是百看不厌,看着水浪翻腾,眼界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渺茫的大海,郭瑾璇仿佛自己就是那翻腾而起的朵朵浪花,无拘无束,自由翻打。
陈靖元从船舱走上甲板,见郭瑾璇对着茫茫大海又是展臂抒怀,又是高声吟唱,不由看痴了。
这丫头摆明就是对自由的向往嘛,难怪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高唱独立自由的新新女青年,这眼前不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
“咳咳……”
陈靖元佯装咳嗽,惊醒了前方船头上沉寂在自由海洋里的郭瑾璇。
郭瑾璇回头对陈靖元露齿一笑,笑得灿烂无比,可见心情之不错。
陈靖元缓缓走到郭瑾璇的身边,问道:“郭小姐,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破敌之策了吧?”
娘的,自诩百战百胜的陈大都督也有问计于一个丫头片子跟前之时,真是寒碜丢人啊。
但又有何办法?谁让郭瑾璇的那句“以最低的伤亡便可夺取河南江北行省”,令陈靖元好奇不已呢。
好奇心害死猫,不外如是。
郭瑾璇轻轻摇头,展颜笑着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得本小姐顺利如期抵达盛京城之时,便会给燕王揭晓答案。”
我去,还卖关子,难道是怕爷们得到她的计策之后会返回早上的承诺将她遣送回京都吗?
这也太门缝里看人,当真把人瞧扁了。
难道本王的信誉已经烂到渣了?人家皇帝是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我好歹是个千岁王爵,怎么着也能一诺百十来金吧?
突然,郭瑾璇岔开了话题,问道:“燕王,听说太后娘娘下懿旨,册封了你府中几位姬妾为三品诰命了?好像那个叫柔娘的被封了一个三品的辅国夫人,是吗?”
陈靖元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燕王府满门殊荣,已经传得京都城妇孺皆知。
郭瑾璇见着对方点头,又是春光灿烂一笑,欣喜地点点头,然后不理陈靖元转身又对着大海展臂抒怀,情不自禁地高声吟诵起苏轼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
这首苏东坡的词,陈靖元这个半文盲也是听过,虽然听着胸襟舒张,百般豪情,但是这首词跟他燕王府那几个女人荣封三品诰命挨得着吗?
再说了,我燕王府的姬妾荣封诰命,你郭瑾璇乐个屁啊?
正当陈靖元琢磨郭瑾璇这丫头之时,又听到她转头猛然问道:“燕王,你怎么看待‘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
女子无才便是德?
陈靖元真是一脑子浆糊,这丫头怎么一上了船之后就这么不着调?
于是按着自己的理解说道:“就是说女人家要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不要频频在外抛头露面呗。说白了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契合阴阳大道嘛。牝鸡司晨之事,肯定有违伦常嘛。”
嗯?
郭瑾璇听罢,小脸一虎跟大晴天猛然骤雨将至一般,阴沉无比,不悦地说道:“那燕王认为太后干政,也是牝鸡司晨,于礼不合呗?”
我靠,陈靖元被她这么突然摆了一道,差点趔趄的摔倒在地。
敢情你个臭丫头在这儿等着我呢?
随即矢口否认道:“那不一样,太后那是时势所逼,她那叫力挽狂澜,此一时彼一时嘛。根本是两码事。”
郭瑾璇继续逼问道:“那燕王还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陈靖元还能说什么?
如果说正确,那不就是影射杨太后的后宫干政,牝鸡司晨嘛。他可不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是如果说这句话是错误的,那不是打了全天下士大夫阶层的脸面吗?而且这话一出口,肯定郭瑾璇这个鬼丫头八成还有什么后话在等着他。
索性赖皮一次,左右就是不回答,佯装肚痛捧着腹急道:“不好,肚子不舒服,本王得下船休息休息。郭小姐,回见。”
言罢,蹭蹭蹭跑下来甲板,躲进了船舱,图个耳根清净。
郭瑾璇见着陈靖元狼狈而逃,掩嘴大笑:“咯咯……燕王也有溃逃的时候呀……咯咯……”
笑颜如花,声脆如铃铛乍响,与拍打船身的浪花夹杂而起,煞是好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