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洛掉入矿洞内,顺势滑出老远,地面上尖锐的石子将棉袍撕扯得粉碎。
“哇!”
挣扎着站起来,胸口一闷,一口血便从口中吐出了出来,里面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碎片——
是心脏碎块。
凌洛只觉得呼吸困难,吸入一口气都要用尽力气,全身颤抖。
矿洞里有三个分岔道,他与崔老三便是在中间岔道发现了白晶,左边岔道洞壁上裂痕累累,随时可能崩塌。
略一犹豫,凌洛便挣扎摸索着往左边岔道进去。
中间岔道有他无法破开的困字阵,是死路,他只能祈祷宁浩会选择中间岔道,发现白晶,从而不会再冒险进入左岔道。
岔道内很是黑暗,只能借着微弱至极的幽光,艰难地分辨大致的方向。
地面尖锐的石子将布鞋连脚割裂,身子频繁地撞到洞壁,裸露的肌肤擦过壁上冷硬凹凸的墙土,满脸满身满是伤痕。
只是凌洛的痛觉却是越来越轻,随着他挣扎前进,被打了一拳的心脏的裂痕越来越大,勉强吸入的空气已经无法让脑袋清醒。
便连呼出一口气也要拼命到颤抖,眼前已然恍惚。
好似不时有东西飘过,脚下轻飘飘的,似乎要走上天了。
就要死了吗?凌洛问。
是!凌洛立马便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丝不甘心的怨念,并用余生的力气将这怨念呼唤出去——
“为什么这样?我不甘心!”
他一直将心放得很开,从未如此怨恨过。
自小没有爹妈,他不曾怨;为吃一口干冷的馒头被打折手脚,他不曾怨;便连天生经脉寸寸断裂,沦为废物,他也不曾怨恨过。
他以为,苍穹之下,总会有些人要依靠自己过好日子,只要足够拼,足够狠。
他一直很拼,也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日子似乎也渐渐不错。
只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甘心!凭什么?
凭什么那群一伸手就能吃到热乎乎的白面馒头的人,却能在修行馆里修行。
规矩是偷得多吃得好,老天,你懂不懂规矩?
若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做得比他们都好。
用我不曾谋面的爹妈起誓。
那一声喊似乎真的就耗费了凌洛剩余的所有生命力,以至于压根儿没发现,再前面些儿,泛着一层浓浓的灰黑色烟雾。
矿洞内的灰黑色烟雾便意味着,前面可能死过许多人,兴许就是一处埋着许多人的塌方。
凌洛脚一绊,软绵无力的身子便跌撞进入烟雾之内,啪的倒了下去。
黑雾里只死了一个人,于是只有一具骷髅,白玉骷髅。
整具骷髅散发着淡淡的浅白色柔光,唯有胸腔处,不时闪烁着暗红色光芒。
此时凌洛的大半个身子便压在了这具白玉骷髅上,满身的伤痕渗出红彤彤的血液,涂满了骷髅的骨架子,散发的光芒也便带着淡淡红晕。
当血流到了胸腔内,不时闪烁的红色光芒变得愈加透红,闪烁愈加频繁,妖艳诡异。
凌洛的意识渐渐涣散,呼吸若有若无,仿若摇曳的烛光,随时可能湮灭。
突然——
“小家伙,你运气不错,在对的时间里唤醒了我。”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空间内响起,没有源头,却无处不在。
“谁?”
凌洛惊讶问道,随即更加惊讶,他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还没死?”
“这是哪里?”
“小家伙,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四周似乎骤然变得清晰了。
无尽的火海,如潮汐一般摇曳,漫天夜空,点缀着点点星辰,沧桑浩然。
那轮明月下,悬空站立着一个脸庞精致,却如何也看不清五官的白衣人,衣袖长发飘动,潇潇然。
旁边尚有一具半透明的的身体,唯有里面断裂的经脉与小腹处的丹田如实物一般,隐约的心脏满是裂痕与缺角。
凌洛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能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怎能这么看着自己,但知道就是知道。
白衣人拂了拂一尘不染的衣袖,道:“这是我的世界,至于你死了没有,不好回答,这么说吧,你死了一半了。”
“你似乎有很深的怨念,我问你,想不想拥有力量?”
“想要!”凌洛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他适才才用爹妈发誓的,虽然未曾谋面,但总归是爹妈。
“哪怕背负责任?哪怕赌上性命?”白衣人浩渺的声音突然凝实许多,严肃异常。
赌上性命?凌洛一个迟疑,这个代价似乎有点大了,毕竟他对自己小命一向很是看重。
不过随即想起,都要死了,赌与不赌又有什么区别。
“是,哪怕背负责任,哪怕堵上性命!”
“记住,这是你的誓,祸福莫怨!”
祸福莫怨……莫怨……
凌洛只听着耳边的话音渐渐飘散,意识也随着沉入黑暗,越来越深。
星空火海的空间中,白衣人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若不是意识将要涣散,王的血脉哪轮到这样资质的身子,运气果然很重要。”
一招手,那具半透明的身子便落到了他身边,白衣人手一伸便进入了身体内,拉出断裂的经脉看了一眼,皱皱眉:“植入经脉丹田?掩饰得这么严密,形势似乎很不乐观了。”
叹了口气,精致的容颜似乎也沧桑了许多。
手上摆起了一个怪异的姿势,骤然间火海翻滚奔腾,一团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东西,渐渐自起胸腔处飘出,落入凌洛的胸腔处,将破裂的心脏覆盖,缓缓融合。
渐渐的,一道暗红色的纹路悄然在胸膛处浮现,好似原本就藏于体内,只是被唤醒了一般。
纹路缓缓延展开来,渐渐便将整个胸膛连同脖子脑袋覆盖住,密密麻麻,诡异恐怖。
两颗尖锐的獠牙竟自嘴角长了出来,配合着凌洛那张脸庞,竟是出奇的融洽,好像原本就该露出两个獠牙一般。
暗红色纹路继续往心脏下方走去。
而便在凌洛进入左岔道一小会儿,宁浩也走进了矿洞。
虽然光线幽暗,然而凌洛留下的血迹着实太明显了些,只一眼便能确定凌洛走的是左边岔道。
看着岔道口累累的裂痕,宁浩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牙也走入左边岔道。
他对凌洛确实很了解,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仇恨的力量本就容易让人疯狂。
若凌洛不死,他今后绝不可能安生,凌洛即便是废物,也是长着尖牙的废物。
凌洛不死,他心不安!
只是走了一小会儿后,看到了矿洞内灰黑的烟雾,宁浩警惕地站住脚,在落马镇里,挖矿的人对埋人的塌方一直忌讳得很。
他能隐约看到烟雾中似乎有暗红色的东西,却是没看见正在剧烈变化的凌洛的身子,虽然两人不过两丈距离。
那暗红色一闪一闪的光芒,已然由骷髅的胸腔转移到了凌洛胸口,渐渐没入,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竟也能看到一道道暗红色纹路。
整个身子在细微却剧烈地颤抖,虽然意识湮灭,然而却好似连身体的本能都无法承受这般苦痛。
一直蔓延红色纹路正停住在小腹处,似乎再难前进分毫。
火海星空的世界中,白衣人看着阻碍暗红色纹路生成的丹田,脸色黑暗冷厉。
他伸手欲要取下丹田,然而也不知是否时间太长久了,竟与身子连在了一起。
“丹田?修者的灵?很了不起吗?今天我就让你变成魔纹的附庸!”
右手一举,一柄血红色的狭窄长刀凭空出现在手中,摇曳火光与郎朗月色照耀其上,刀身上密麻玄妙的花纹仿佛活过来一般,霸气血腥。
刀成的瞬间,白衣人的飘逸骤然不见踪影,只剩一脸的杀意与霸气。
任火海翻滚奔腾,他执刀,发袖不动。
刀尖所指,夜空上,零星点缀的星辰竟是突然一晃,全汇聚到了白衣人头顶。
星辰聚!
白衣人长刀一挥而下,一股苍茫浩瀚的星辰之力,顺着刀尖,落到身子闪烁红光的心脏上。
纹路好似骤然间活过来一般,红芒大作,竟就那么往身子内钻,直接缠住丹田,深入其中。
呼!
好似找到了发泄口一般,纹路上的红芒如潮水般涌入丹田,原本晶莹剔透的丹田竟也散发出妖艳的暗红色。
便连嘴角的獠牙竟也渐渐消退,除了满身红纹,再无任何异样。
而星辰下,白衣人的身形却是越来越单薄,渐渐变得隐约透明。
好似随时可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