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崇绮和冯婉贞带着4000人马星夜出城,一路上鸦雀无声,足见崇绮平日治军严谨,虽然只是地方上招募的团勇,可比起那些八旗绿营里嚣张跋扈又自以为是的兵大爷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崇绮一方面担忧大阿哥的安全,一面担忧英法联军乘胜追击,则京城旦夕不保,一颗心分成两半,恨不得立刻赶赴前线。
蒙古亲王僧格林沁和礼部尚书瑞麟防守八里桥失利,蒙古骑兵的精锐十不存一,战况惨烈异常。崇绮很清楚,自己的部队虽然纪律严谨,但若论作战实力,只怕比起僧王的骑兵所逊不止一筹,但重任既然已担在肩上,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崇绮虽是一介书生,丝毫不懂武功,但凭着一腔忠君爱国的理念支持,此刻竟是丝毫不怕。
行至崇文门,不意城门紧闭,城墙上火把林立,将方寸之地照得亮如白昼。刀枪剑戟,一派肃杀,正中央恭亲王奕忻面色如霜,冷目如电,直望进崇绮的眼睛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崇绮翻身下马,跪伏地上,心中忐忑。皇上离京的时候,下过诏谕,恭亲王奕忻可以节制九门提督的绿营兵马,其身份地位与自己不能同日而语。自己不奉诏令,私调兵马,罪名不小,就算是抄家灭族亦有可能。想起家中娇妻爱女,不由英雄气短,但转念一想,大阿哥还陷于危地之中,生死不明,为人臣子者急人君之难,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大义,所以双目渐渐清明,身体也不再因为害怕而哆嗦,虽仍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但心中已经一片澄明。
冯婉贞虽不知道城墙上的人是谁,但看眼前的情势,今天想要带人从崇文门出去并不那么容易,素手一翻,将宝剑捏在手里,只待情况不对就先下手为强。
“这么晚了,崇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出城,总不会是去郊外欣赏月色吧?”奕忻冷嘲热讽,4000个团勇在他眼里不过是散兵游勇,哪里是堂堂八旗绿营的敌手。久闻崇绮满腹锦绣珠玑,是个可以媲美纳兰容若的多情种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回禀恭王爷,英法联军已经抵达北京郊外的谢庄,如果不立刻阻截,恐怕为时晚矣。”崇绮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只是自己的行为却是于理不合,而恭王爷与父亲有不小的仇怨,今晚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
“哼!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崇大人负责的是内城的防务,你不好好给皇上看房子,擅离职守,私自带兵离开京城,难道崇大人以为皇上不在,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了吗?”奕忻声色俱厉,一席话加枪带棒,恨不能立刻将崇绮置于死地。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崇绮稍微作出不轨的举动,立刻就下令放箭,到时候谁也无法说什么。
崇绮心知肚明自己的处境险恶,恭亲王借题发挥,显然是要公报私仇。偏偏确实自己有错在先,被人抓住把柄,如果想不出办法,恐怕很快就要血溅当场,而且死后还要背上一个叛逆的千古骂名。
冯婉贞心思细密,已经发现了这其中的尴尬情势,此时此刻,也只有冒险一搏了。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已经借力而起,直窜上高大的城墙,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宝剑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寒芒搁在了恭亲王那尊贵却脆弱的脖颈之间。
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冯婉贞团团围住,但投鼠忌器,怕冯婉贞手腕一抖误伤王爷,所以只是围而不动。
崇绮大惊失色,叫苦不迭,这一下子恐怕谋反的罪名就坐实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情急之下,顾不得再跪下去,跳起来大喊道:“冯姑娘,休得无礼!”
“崇大人,愿意为你也算是忠良之后,阿鲁特氏世代簪缨,可谓皇恩浩荡。没想到你狼子野心,竟然趁皇上西巡之机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虽然冰冷的宝剑紧贴着肌肤,但恭亲王奕忻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知道对方其意不在伤人,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恰好趁此良机敲定推崇绮的罪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闭嘴,让人把城门打开,再说废话,小心你的狗头!”冯婉贞素颜微凛,将手中的宝剑紧了一紧,立刻奕忻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围在周围的亲兵不敢大意,只恐冯婉贞一不小心真的杀了恭亲王,到时候他们这点人还不够陪葬的。
奕忻恍若无事,看清冯婉贞的容貌,眼中略现讶色,好一个风姿嫣然的女子。但他心思深沉,纵使是命悬一线,表面仍是不动声色,微笑道:“姑娘好相貌,如此舞刀弄枪,岂不大煞风景。”
冯婉贞见惯江湖人物,多的是视死如归的义士仁人,可像这人这样服饰尊崇的王爷在如此情境下还能谈笑风生,芳心诧异,此时又看清奕忻的容貌俊雅出尘,比之满面风尘的石达开,另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风骨。但听他言语间的意思,似是因为自己一介女子,而有所看轻,又有些微微的恼怒。但怜才之意一起,手下的宝剑也就放轻了些许。
奕忻何等精明过人,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自然瞒不过他,心下稍安,反正此刻也是要放他们走的,不如再做得漂亮些。
“姑娘既然开口,本王岂能不从,只是至此一别后,不知何时何地才有相见之日。”装出神色黯然的样子,奕忻从腰上解下一个蝶形玉佩,轻抚着那鹅黄色的穗子,奕忻饱含感情道:“姑娘,不敢动问芳名,只希望姑娘能收下这块玉佩,也算是我的一点仰慕之意。”这话说得唐突,但奕忻神色郑重,丝毫不见轻狂,让人不忍拒绝。
冯婉贞生长于江湖之中,男女之间的观念也不似一般人家的女儿那样闭塞,一向又自负美貌,只可惜周围尽是些不解风情的鲁男子,一颗芳心无处寄放,经常也会有些春花秋月的不解轻愁,好容易遇见了一个石达开,偏偏对方全副心思都放在天下大业中,再美的玉貌花颜在他眼里都只是红粉骷髅。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美妙的话语,又是从一等一的人物嘴里说出,一时之间只觉手脚酸软,连宝剑都似是无力拿起。但要让她去那奕忻手中的玉佩,却是抹不开面子。
奕忻乖觉,从冯婉贞微红的雪腮已看出端倪,此时不赌更待何时。抓住冯婉贞指节泛白的纤纤素手,奕忻轻轻一抓,冯婉贞手里的宝剑已经离手而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大气不敢喘得时刻显得格外震人心魄。
但冯婉贞此刻已经迷失了,迷失在奕忻冠绝天下的俊颜里,迷失在那充满男性阳刚之气的胸膛里,所以她只能被动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前后的变化只在眨眼间,城下的崇绮听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冯姑娘为何把宝剑扔了,难道说恭亲王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没有女人能抗拒他?很显然,无论如何,大势已去。正在崇绮颓然的当口,城门却打了开来,而恭亲王奕忻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崇大人,看在这位姑娘的面子上,今夜我就放你一马。不过,希望你有多远就跑多远,如果胆敢犯上作乱,谋逆不法,即便是天涯海角,本王也会拿走你得项上人头!”这段话掷地有声,凛凛含威。崇绮越发神色黯然,没想到恭亲王高明若此,自己出京容易,再想要回来恐怕就是做梦了。但此刻别无它路,大阿哥还在苦盼援兵,只希望等大阿哥回朝,自己的冤屈终有昭雪的一天,只是不知道恭亲王会如何对付自己的家人,此刻已经顾不上了,为有先挥兵出城,以后再徐图后计。
冯婉贞捡起地上的宝剑,将玉佩珍而重之纳入怀里,不敢再看奕忻深情若海的眼神,含泪跃下城墙,拍马随崇绮而去。jinfeng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从今后闺梦难成,唯有相思断肠。
看他们走得远了,奕忻冷笑不已,又是一个天真的雏儿,真可笑,他堂堂的大清王爷,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江湖女子,不过她还真是个出色的美人,以后有机会的话不妨……,呵呵。身上带了我的蝶踪珮,你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原来,那蝶形玉珮可不是一般的玉佩,那是明初的得道高僧僧道衍遗留之物,传言僧道衍曾进言明朝永乐皇帝朱棣,不要杀当时的博学大儒方孝孺,为天下留一颗读书的种子。奈何方孝孺迂腐不堪,触怒龙颜,被判诛灭十族,而他自己也在目睹全族八百七十三人的悲惨死亡后,被腰斩弃市,行刑时身体异处,偏偏一时之间死不得,惨不可言。因其死不瞑目,魂魄游荡在天地之间,孤弱无依。僧道衍感念其绝世才华烟消云散,将其孤魂收于蝶形玉佩之中,既往有一日方孝孺可看破仇恨,重新投胎做人。
谁知方孝孺因亲眼目睹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朋友门生的惨死,吸入太多戾气,性情大变下竟渐渐有入魔之势,任其发展下去,恐为害人间、其祸无穷。僧道衍悲天悯人,而又愧悔年轻时所作所为,决定以自身修持的无上佛法度化方孝孺,在密室之中不吃不喝,以神念净化玉珮中的暴戾之气,如是者十三天,终于油尽灯枯、坐化而亡。从此之后,蝶形玉珮遗落人间,辗转落于奕忻之手。蝶形玉佩中的冤魂已经不知下落,但自从蝶形玉珮融了一滴奕忻的血之后,无论奕忻身处何地,都能清晰感觉到玉珮的下落,所以他才会痛快地放走崇绮。
黄萧将送额尔金到法国人那里去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原因无它,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他自己会说法语,而石达开和张洛行与他同去,因为二人的武功最高。其实大家都知道,在枪口面前,再高的武功也白搭。所以此行艰险重重,万一法国人恼羞成怒,杀人泄愤,那他们就是有死无生之局。
除了黄萧成竹在胸,其余的人都不赞成他们这样冒冒失失。但黄萧主意已定,此行已成定局。只因黄萧高中历史学的很好,经常得满分,他当然知道此时的英法关系并不是铁板一块,只是为了共同的经济利益暂时合作,暗底下仍旧是世仇。其一,18世纪英法之间为争夺欧洲霸权和在印度、北美的殖民地发生战争。结果法国战败,丢失很多在印度和北美的殖民地;其二,法国大革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时期,英国多次组织反法同盟,武装干涉法国革命,同拿破仑争夺欧洲霸权,最后英国打败法国;其三,在1777年北美独立战争取得萨拉托加大捷后,法国援美对英作战。;其四,1814~1815年参加维也纳会议,通过限制法国,保持欧洲均势等决议,英国还夺得了许多原属法国的海外殖民地。只是因为他们双方从不曾直接占领统治过对方的领土,所以这种仇恨在面对共同的利益时可以暂时舍弃,但舍弃并不意味着消失。从这方方面面来讲,法国绝对不会为英国人报仇血恨,说不定还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而中国要想在此时站稳脚跟,就必须利用英法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打破列强之间原有的默契,让他们乱成一锅粥,无暇在中国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