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
开门,关门。我走进这个家。
没有人说话。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无聊的肥皂剧,婆婆妈妈争论不休,谁打了谁一个巴掌,谁又泼了谁一脸的水。总之,也只有她这个年纪的人会乐此不疲地一集一集看下去。
俗气又无趣的女人,发福,烫着干枯的卷发,脸上是无论多少化妆品都抹不去的皱纹,或许年轻时她是美的,毕竟她的脸型很精巧,眼窝也微微陷着,但现在,除去身上包裹着各种名牌外,她早就和菜市场口天天叫卖的大妈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接我回来的保姆早已进入厨房又忙碌了起来,我慢吞吞地换鞋,拖着书包往房间走,耳边传来轻飘飘的冷笑:“回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那么长时间了,还是像个野孩子,没教养。”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声音提在一个微妙的分贝上,硬生生装出贵妇对下人说话扭捏又不屑的语调。
市侩又让人厌恶。
然而,我转过身面向她,微笑地弯了弯腰,温顺地说:“知道了,下次会记得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古话还是有道理的,但我真的讨厌极了此刻微笑的自己。
但如果不这样,我在这个家里真的会寸步难行。
回到房间,反锁房门,把作业摊在书桌上,从笔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那个被上锁的抽屉,拿出抽屉里简单的手机,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把手机扔回抽屉重新锁好,钥匙藏在笔袋里。
窗户外面,是支离破碎的夜色,被灯光切割。
我想庄奕应该忘记了,我成为她的“女朋友”,并不是从我拦住她的那个午后开始,而是从更早之前的一天,庄奕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我却认真地记住了。
大扫除,我和庄奕被分配到一起值日,扫楼下的操场。扫把放在楼梯下面,空间狭小又低矮。
我猫着腰进去,到角落里拿扫把,庄奕在楼梯上对我喊:“那个,新来的,帮我拿把扫把。”
举手之劳罢了,但或许是听不惯那声“新来的”,我故意没好气地嚷嚷:“凭什么我帮你拿,你没手没脚啊?”
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近了些,是从楼道口传来的,我微微一偏头,就可以看见楼道口处一截白色的衣角。声音是庄奕的声音,她抱怨着:“欸,我个子高进不去嘛,真搞不懂那些人干嘛吃饱了撑着把扫把放在这种地方,帮帮忙小朋友,我请你吃糖。”
“才不,凭什么帮你,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那你就当你是我女朋友吧。”调笑一样的语气,让我觉得心跳漏掉了一拍,“帮帮忙,小女朋友。”
庄奕一直是随意的,痞气的,放肆的,不拘一格的,但同时,她也是非常孩子气的,她的喜怒哀乐都很清晰,她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厌恶我。
真的太突然了,没有半分预兆。
是不是,莫茵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庄奕和莫茵,就好像光和影子。她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形影不离,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朋友,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庄奕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和莫茵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但莫茵很显然对庄奕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庄奕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有莫茵的影子,甚至,庄奕最终和洛子衿决裂,或许都有着莫茵的推波助澜。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她们似乎都不会拒绝对方。
如果,真的是莫茵做了什么,那似乎一切就都解释得通。可是莫茵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她难道这么讨厌我吗?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我什么错都没有,我只是在交一个朋友罢了,我只是,想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放纵一下自己罢了,这种好像做坏事一样偷偷摸摸怕被发现的感觉,真的很刺激,很吸引人。
又是一个放学,我又一次拦住了庄奕。
梧桐叶落了一地,满地萧瑟又荒凉。
“你到底想干什么?发神经也要有个度吧!”
莫茵慢悠悠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庄奕,有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我,仿佛在说“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然后她慢悠悠地笑了笑说:“快走吧,今天是老蒋的物理课,迟到的话会被砍成一节一节的。”
“莫茵你自己先走吧,我有话和庄奕说。”我的心里更坐实了这一切都是莫茵搞的鬼这个想法,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我没话跟你说。”比我语气更不善的是庄奕。
出乎我意料的,莫茵没有纠缠,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说:“你们慢慢聊,我走了。”莫茵的所作所为让我吃了一惊,她不是应该想尽办法让庄奕远离我吗?还是她这么有自信庄奕一定不会对我回心转意?
“莫茵我没话跟她聊。”庄奕皱着眉头说。
“好好聊聊吧,你这发神经的样子我也看腻了,我也快神经了。”莫茵说着走远了,声音散在风里。
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只是庄奕自己的问题,莫茵也不知情吗?还是莫茵是故意转嫁责任?
庄奕果然是很听莫茵的话,很不情不愿地看我:“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完赶紧滚。”
我深吸一口气:“我要跟你比赛。”
“发什么神经。”
“我没发神经。”我很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赢了,我就和你一刀两断,绝对不打扰你,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突然这样。”
“有什么好比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看腻你玩腻你了,行了没!再说,我凭什么跟你比?神经病。你以为这是那本小说里的套路啊!还有,你拿什么和我比?你会什么?成绩没我好体育没我好个子没我高,你凭什么和我比?你除了能和我比谁胸大谁个子矮你还能和我比什么?”庄奕的眼神很不屑。
“别废话,你不敢比吗?”
“行,比。”庄奕冷冰冰地看着我,“你说比什么,输了就赶紧滚。”
我仰着头看着她,笑了。庄奕果然还是庄奕,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我也知道我应该和她比什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是我赢。
“喝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娇嫩地响起,“比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