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暴发户的儿子。作为电影界的编剧新人,我给某个影视网站写个二十来分钟的微电影,一个剧本大概六七千字,好点儿也就一两千块钱,还经常被无良制片人拖帐。这一万块卖篇情书,我随便拿出个豆腐块,就能对付了这家伙,这价格还真让我有点儿心动。但我不能表现得太过金钱太过物质化了,便摆出了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大义凛然。眼角却是瞟向自己正手握的那二十张粉红色的票子,由于纸币自中间对折,像是一叠张开的大嘴,冲我露出贪婪的欲望,是在招呼我赶紧被它腐蚀或是吞噬掉。
“这写封情书还不容易,你对我姐姐有什么想法,写下来就是了。”我半推半就地要将这叠钞票还给对方,却是被熊瞎子跳躲开了。
“天龙,我是非常非常地爱你的姐姐,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通过文字的方式,将这份爱——情意绵绵地传递给她。”这家伙用到“情意绵绵”一词时,竟是满脸羞涩,狗熊的面皮上揪起了一只只花骨朵,含苞待放,冷得我的身体一阵阵发寒。
就在我哆嗦出阵阵寒颤的同时,我的心情却是逐渐平静了下来。我决定接下这活儿——给姐姐写一封缠绵悱恻的情书,这当然不是为了熊瞎子,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内心所写就,也是为了我这么几年暗恋的心绪寻找到了一条宣泄的通道。从十七岁时那个美人如玉的金橘色的黄昏直到现在,时光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该如何向姐姐表达出心底的爱恋。这几年,这份暗恋的情愫时常闷得我心底发慌,经过熊瞎子此番没皮没脸的怂恿,我倒真想看看自己会对姐姐说些什么。
之前,我从没想过要给姐姐写情书,以此表达暗恋的心绪。我以为洁身自好的姐姐永远不会谈情说爱,即使被人追求,但以姐姐的眼界与心性,根本看不上那些泛泛之辈。但第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压力,迟早有一天,姐姐终将会是别人的女朋友和妻子。即使他不是西伯利棕熊,也有可能是来自南美洲的眼镜熊,或是一头来自于非洲丛林地带的雄狮……总之,这是一个我无法预见的男子,我更无法阻止姐姐最终的爱情走向。
与喝进肚子里的肉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归宿,这写情书和诵情诗的任务在绕过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我这里。
“你回去吧!这定金我收下了。”
熊瞎子绷紧着一张狗熊脸,本来还盘算着跟我来场拉锯战,但见我同意为他代笔,绷起的面色掐了一空,熊皮脸上的含苞待放自是笑靥盛开:“天龙,那你就多费心了。”我也不说话,抬了个手势,是在赶他走。这家伙连连点头哈腰道:“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我回到教室,已经开课了。所幸上一堂课,老巫婆已经点过了花名册。我从后门低头猫腰地挪向自己的座位。这时候,我只恨自己的个头太高,需努力将脑袋埋下桌子的高度,如同一只球犁开了过道。两侧的哥们儿开心地又拍又踹着我的屁股。一大早,石猴子跑来占座位,但还是来晚了,我们只得坐在中间的区域。倘若能够靠后一点,我也就用不着蠕动这么长的时间,半天都爬不回自己的位子。
看到石猴子旁侧空出的座位,我正暗笑着胜利在望时,脑袋却是“咚”地一响,撞到了苏小小的椅座上。那小丫头正在认真听讲,吓得发出了一嘶尖叫声,我本能地站起身子,是要捂住她的嘴巴。不想双腿一挺,老巫婆回头看到了我;顺着老巫婆的目光,大野同学也回头看到了我;于是,全班甭管座位的远近,以我为圆心,众人全都齐刷刷地或回头或抬头地朝我望来。我冲着大家一阵傻笑,那意思是说稍安毋躁。我连忙起身滑坐到石猴子的身边,并且恨了恨与我们的座位相隔着一条过道的苏小小,这个小丫头专拣跟我相邻的位置坐。
老巫婆虽然脸色难看,但没有责怪任何人,而是继续上课。然而,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阴不阳的气场,我就明白在劫难逃。
教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我的脑袋却是喧哗不已。因为受到了西伯利亚棕熊的怂恿,我的心中正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也想弄明白自己给姐姐能够写出一封怎样的情书。我掏出没着一字的笔记本,嘴巴咬着笔头,神态冥思苦想,但就是写不出一行漂亮的语句。向来,我写文章下笔如有神,但那天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讲台上,老巫婆说了些什么,黑板上写了些什么,更是一概不知。
“楚天龙,你在写什么呢?”石猴子好奇地凑过来了脑袋。
“没——没什么!”我慌忙用手掩住了纸页。
其实,我就写了两行字,就算拿给石猴子看,那猴崽子也看不出任何名堂。但即便是一张白纸,也隐藏着我的心事,无法将其示人。
岂料,苏小小从另一个方向,趁老巫婆往黑板上写字的空挡,隔着过道,探头过来,从指缝间看到了我写下的那两行字迹。
“还记得夏日里的那个黄昏吗?那天,你的样子融化在夕阳之中,甜美的笑意如此动人心魄!”
十七岁的那个夏日傍晚,我和姐姐因为一本小说而发生了争执,两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也正是在那天,我第一次发觉了姐姐身为女性的美丽,流泻的长发中娇俏着一张精致的面容。所以从那一天起,姐姐便入住进了我的心田,由一颗种子成长为一株洁白的郁金香,成为了我心目中最为美好的女性象征。
“天龙,你是在写情书?这是写给我的吗?”苏小小瞬间就被这两行文字给打动了。
“不是了。”
老巫婆回头,正见我跟苏小小说话,脸色阴沉道:“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我一板正经的表情,见老巫婆继续讲课,恨恨地瞪视了那个小丫头一眼。
苏小小却是不服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这分明就是情书嘛!天龙,你这情书是写给谁的?是写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