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充斥在眼前。
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睁眼,却总是难以挣脱这令人绝望的黑暗。渐渐难以抵御的困倦袭来,不管自己是不是挣扎,是不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它轻而易举地拖入了无底深渊。
于是,那不知在何处的另一个自己勃然而起,狂呼呐喊。
于是,无数场景又一次在眼前一一掠过,似要将自己带回那遥远年代之前。
可是,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总是一掠而过,在眼前团团乱转,全不管自己已睁大了双眼。
于是突有难以抑制的愤怒,从心底里升起,想要就此抛下一切,回到那永恒的长眠。
就在此时,无数画面突然化为了一幅,像自己逼面而来。轰然一声,眼前但见金光四射,耀目的金光里一条巨龙飞扬而出,带了一往无前的凶猛气势,呼啸着向自己迎面扑到!
“啊!”列御寇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来,却发现是南柯一梦。
此时已是清晨,阳光透过窗户,被窗栏分为几道,正照射在他脸上,睡梦中刺得他睁不开眼的金光,似乎便是阳光照在眼皮上所致。
列御寇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小房屋之内。屋内陈设甚是简单,一床,一几,一柜,墙壁上挂了一副弓箭,几张兽皮,此外再无他物。
这时他才惊觉伤势已然大为好转,刚才猛然坐起,虽然仍是隐隐作痛,却不再像昨日般钻心刺骨。也不知是因为申图的伤药灵验,还是另有原因。他想起应龙剑,四下寻找时,却发现就在床头小几上。
几上放了一碗粥,腾腾地还在冒着热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喝了下去。这热乎乎的粥竟是如此香甜,喝下后一股暖意自肚腹间升起,浑身暖融融的甚是受用。
微风吹起,穿过窗棂,带动窗户“呀”的一声轻响,拂在脸上,夹杂了清新的花草香气,带来几许清凉。
列御寇自幼随师父修道,何曾享受过如此的闲适时光,这一刹那,在春风里,只觉周遭的一切亦真亦幻,变得不真实起来。
远远望去,窗外是一个小院,以粗大的木材扎成篱笆,看起来十分牢固。北侧篱笆下种了不少花草,此刻正竞相绽放,在阳光下争奇斗艳。旁边有青青翠树,地下绿草如茵,一条小径以石子铺就,通向院门处。这山间猎户的居家小院布置竟有如此雅趣,列御寇心中不由对申图的那位妻子颇为赞赏,兼有几分好奇。
几只鸡“咯咯”叫着,从一旁跑来,像是在地上觅食,又或是等待主人喂食。果然,一个白衣女子手中拿着簸箩,从窗户另一边走来,将簸箩中的谷物向地下洒去。几只鸡便慌忙啄食不迭,憨态可掬。
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带动窗扇,“吱”的一声轻响。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看着窗户,轻轻皱了皱眉头。
阳光下,这女子风姿绰约,清丽难言。虽然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不减她分毫姿色,反而更见其淡雅风韵。便似秋菊被霜,月下幽兰,无需浅碧深红之色,便自有夺人魂魄的美丽。
列御寇颇为惊讶,眼前这女子如此美丽,叫他在心中怎么也无法和申图的粗豪形象联系在一起,不由呆了一下。
那女子看见窗户开了,便向这边走来,房门轻轻开处,已经走了进来。她看到列御寇已经醒了,便微笑道:“列兄弟,你醒了?”
列御寇方才缓过神来,呐呐道:“是,是啊,您就是……”
那女子微笑道:“是啊,我就是申图的妻子,你看他如此不小心,也没有将窗子关好,不知道伤者不能见风么?”说着走了过去,将窗户拢住,细心插好。
列御寇道:“没关系,我不碍事的。不知申大哥……”
她回过头来道:“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昨日你流了不少血,要打一只鹿来给你补补血。”
列御寇心中一阵温暖,道:“申大哥如此厚意,叫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那女子微微一笑,盈盈的眼波中说不尽的温柔之意:“是啊,他就是如此热心,对谁都是这般好。”她拢了拢头发,又道:“列兄弟,你的伤怎样了?我来帮你换药罢?”
列御寇吃了一惊,满脸通红,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现下已经好多了。”他自幼随师修道,何曾见过女子,何况眼前这位嫂子如此美丽,听说她要看自己胸口伤处,不由大感窘迫。
申妻知他心意,笑道:“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我便当你是兄弟一般。”说着走上前来。
列御寇大窘,不知如何是好,当下一动都不敢动,双眼上扬,盯着房顶不敢低头。便听窸窸索索一阵轻响,一双纤手已解开了他胸前衣襟。
申妻“咦”了一声,道:“列兄弟,你的伤口已经大有好转了啊。”
列御寇低声道:“还是多亏了嫂子的药好。”
申妻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罢,一会儿我把午饭给你送来。”说着把几上空碗收起,走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列御寇躺在床上,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他自幼便在深山中长大,师父虽然爱他,在他心中却如严父一般,似今日这样的母性温柔生平从未尝过,一时间心中如沐春风,再难安枕。过了好一晌,才想起要运功自疗。
他刚坐起,忽听“铮”的一声轻响,回过头来,却见应龙剑在几上微微颤动。
日上中天时,申图赶了回来,列御寇隔着房门便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大声喊道:“华儿,我回来啦!”
便听申妻低声嗔他:“小声点,列兄弟在房里躺着呢,莫要惊动了他。”
申图嘿嘿讪笑,自责道:“是了,我这里打了一只鹿,待我去取了血来,给列兄弟送去。”
列御寇听了,心中感激,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过不多时,申图轻轻推门进来,手中端了个碗,碗中热气腾腾,料想便是鹿血了。他见列御寇醒着,便放声笑道:“列兄弟,感觉好些了么?来,把这碗鹿血喝下,包你恢复的更快。”
眼见鹿血端至面前,列御寇心中却颇觉为难。他自幼随师修道,虽然道家不忌荤腥,然而终究以清静养生为主旨,平素里便是肉也甚少吃,这杀鹿喝血之类的事,更是大违道家爱命养生之道,是决计不能为的。欲待不喝,又不便拂逆了申图的一番美意,只得接过碗来,看着这一碗血发愣。
申图见他犹豫,便催道:“快喝吧,鹿血须得趁热喝下才好,若是冷了,不免腥膻,疗效也差了许多。”
列御寇灵机一动,笑道:“申大哥,这鹿血有些腥味,烦你帮我取碗水来,带我喝下后也好去去嘴里腥气。”
申图笑道:“对啊,我怎么忘了此节,那你快喝,我现下就给你端水去。”说着转身出房。
列御寇见他出去,急忙口中念念有词,指着碗中血低喝了一声:“疾!”那一碗血倏忽不见,连一滴也没留下。他原想泼于床下了事,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怕房间里留下腥味,只得使了个搬运术,将鹿血运走。过得这一夜,他伤势虽然减轻,一身法力却犹未恢复,不过使个此类小术却还游刃有余。
过不多时,申图取了水来,见一碗血喝的干干净净便欢喜道:“这就对了,你失血过多,便要多喝鹿血才精神健旺。这头鹿我先养着不杀,明日再割另外一条腿给你取血。”
“……”
“列兄弟,你很热吗?为什么擦汗?要不要我把窗户打开?”
“……打开好了。”
过不多时,申妻将午饭端了来,与申图一起又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放心养伤,两人便出房去了。
如此,列御寇便在申图家养起伤来。每日里申图都是早出晚归,打了山鸡野兔,又或獐子麋鹿之类回来,说要待到月底才一起拿出山外卖了,换回柴米油盐之类日用。列御寇每日饮食起居,都是申妻照料。眼见她果然甚是贤惠,里里外外操持一切,却从不曾道一声辛苦,照料列御寇时也丝毫不见有不耐之色,反而总是温柔微笑,使人感觉如春风拂面般温馨。只是列御寇颇觉奇怪,似她这般容貌品性,又如何会嫁了申图这穷猎户,而且两人还如此恩爱。但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逝,随即便不甚在意了。这几日列御寇过的竟是前所未有的闲适,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列御寇每天都要想方设法搪塞的那一碗鹿血了。
宁静祥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随着时光流转,转眼便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之中,列御寇的伤势恢复速度之快,连他自己也颇感惊异,运气自疗之时,更觉体内真气充沛,远胜受伤之前,修为竟然莫名其妙的突飞猛进。
第三日上,列御寇自感伤势已然大好,便想告辞而去。只是申图一大早便出去了,他自感若是不与申图告别便走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便只好强自忍耐,等待他归来。
近午时分,列御寇正将应龙剑拔出了鞘仔细端详,忽然房门轻响,便听申妻(列御寇此时已知道她的名字叫仙华)在门口处轻声道:“列兄弟,我把午饭给你端来了……”
列御寇正待答应,忽然应龙剑“铮”地一声轻响,剑身上忽然金光闪动。列御寇抬起头来,只见房门开处,仙华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金光闪动的应龙。
两人呆望了一会儿,仙华略为慌乱的放下了托盘,道:“你……你吃吧!”说着转身推门而出。
列御寇看着她匆忙而出的背影,若有所思,眼中更有一丝光芒闪过。
傍晚时分,申图又是背负金色的夕阳满载而归。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特别好的缘故,每次打猎,总是收获颇丰,常常是身上挂满了猎物归来。
吃晚饭时,列御寇便说了自己打算,申图听了大是反对:“不成,你的伤还没好全呢,怎能就此便走?万一再有个不测,我怎么放心的下?”
仙华却一反常态,低了头也不说话,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列御寇道:“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小弟确是身有急事,待办完了事再来感谢大哥大嫂。”
然而申图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他的伤已好,定要他留下。他不相信也有道理,常人受了如此重的伤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得下地走动,列御寇才三天便说好了,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列御寇再三说明自己已伤势已愈,险些便要当场脱下了衣服让申图验伤,申图这才勉强相信。
依列御寇之意,当晚便要离去,申图却是死活也不答应了,说是晚间山中危险,说什么也要列御寇第二天才走,最终列御寇只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