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舅爷直奔主题问道:“齐村长,你说这个老奶会坑蒙拐骗,可有真凭实据?”
“当然有!”齐村长眼睛一瞪,赶忙数道:“单就上个月,我们村子里,已经有三个妇女都是这样了,先入老奶会,然后莫名得病,跟睡熟似的,任你怎么叫都叫不醒。三天后,老奶会的人就来了,说是大仙老奶的首席弟子已经探明情况,求得仙药,吃了就好。等人好后,她们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收取钱财了,一般最少也要千八百,最多的一户人家给了将近三千块!更可恨的是,那几个妇女醒后非但不觉得上当,反而更加地深信不疑,家里什么东西值钱就拿什么送到会里,说是保全家平安!您说可气不可气?!”
“那你是怎么断定她们睡过去就一定跟老奶会有关?”舅爷追问得十分仔细。
“这不明摆着嘛!~”齐村长一摊手道:“市医院看了都没办法,她们一来就好!而且不管人有没有救,看都不看,就先在屋外谈价钱,就好像一定能治好似的,您见过这么给人看病的?而且她们带去的药一吃就好,再没那么灵了。”
“嗯……是有点可疑。”舅爷还算认同齐村长的分析。
“对了,还有一点!”齐村长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这几个女人有个共同点,就是她们在得这种病前,家里人都十分不愿意她们参加那个什么老奶会。有的甚至都被锁在家里不准出去。”
“嗯……拿反对最激烈的开刀……”舅爷咀嚼着齐村长的话,又问道:“这个老奶会有多久了?为什么没见有人往上反映?”
“刚开始有,后来都不敢了!”齐村长说着,瞅了瞅屋里面正给他老娘喂水的邱团章小声道:“他是最早反映的,结果您猜怎么着?据老邱说啊,从告状那天开始,他家外面只要到晚上,那死尸,围着转圈!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直到最后上面调查了,他又否认,这才算是消停。”顿了顿,村长大叔又不好意思地看着舅爷道:“原先,三个月前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想请您了,但是总觉得您是吃这路的,那老奶会也是吃这路的,怕……怕……”
“呵呵,怕我们最后一看是同门师兄弟,再合起伙来敲你们竹杠,是不是?”舅爷说完这句话,见对面的大叔不好意思地直笑,就知道他们当初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过民间异术本就是个统称,分门别类极多,甚至连古彩戏法都算在里面。他们不懂,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进屋去看了看邱团章母子,又说了些安慰的话,领着我和齐村长走出来,眯着眼说道:“看来有必要会会这个老奶会,如果真是如你所说,他们靠那些诡术害人,再骗钱,那我干脆就替上面出出力,直接原地解散了她们!”
“哎呀!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齐村长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需要什么您尽管提!我们出人出力出钱都行!一定要拔掉这颗封建毒瘤!”
“暂时什么都不用。”舅爷摆手道:“他们在这附近有活动场所么?先带我去瞧瞧。”
“有有!”齐村长说着,立刻动身带我们朝村子另一边走去。
白马坡西侧原先有一座关帝庙,面积不小,但是年久失修,里面又没有什么纪念意义的东西,所以慢慢地也就荒废了。老奶会冒出来后,就拿这里当做附近几个村子的集会点,组织会员一周集会两次,一次讲法,一次显神通。今天由于是周末,正赶上师兄师姐们“显神通”的时候,所以会有不少人。
一边走,村长大叔一边和我们讲他所了解到的老奶会信息。这个老奶会会员之间看似没有明显的等级制度,不分老少,全都以“师姐”和“师妹”相称,即使是所谓的那个“会长”,也都被会员们唤作“大师姐”。
不过这些师姐师妹们,倒是也有不同的排行,以“日、月、星、辰、三、仙、太、母”区分,日字年的地位最高,母字年的最低,他们的高低以贡献的多少划分,说白了就是你往会上供了多少钱。
当然,往上升也是有好处的,上了仙字年的,就可以学所谓的“老奶仙法”了,修习后可身体安康,保全家太平。如果到了日字年,则由大师姐亲自授课,可学习“老奶仙术”,并且拥有给其他师妹们上课和拿取“会中工资”的权利。据说日字年的师姐们早已是仙法加身,可“枕冰而眠、踏浪而行”,进入到了“脱离凡胎肉体”的阶段。
那邱团章的老娘两个月里几乎把家中多年积蓄都捐了上去,现在也只不过是才混到了三字年的水平,可见老奶会敛财之巨!
说话间,我们出了村口,老远就看到田地里有一座破败的院落,正有稀稀落落的人往那里面进。
离那坡面还有二百多米的时候,齐村长停下来,指着前方道:“陆四爷,不好意思,得您自己过去了,我这副老脸他们早熟了,也跟去的话,您怕是看不到想看的。”
舅爷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拉起我就朝那破庙走去。
这灰墙灰瓦的院落虽然老旧得不成样子,但外墙显是后来修补的,不知道是早年间翻修或是老奶会为了集会的保密特意补上的。
来到院门外,只见里面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这个不大的小院里面竟挤了二三百人,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有人不停地从外面过来。
不过最令我们尴尬的是,这里面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年龄在三十五到七十岁间的中老年妇女,男同志就那么星星点点的几个,更别提我这种半大孩子了。
舅爷可不在乎这么多,拉着我进到院中,不理会四处投来的目光,沿墙根一路走到破庙大殿所在的高台旁,找了一处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静等集会的开始。
就在我无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似乎夹杂着“六师姐来了”的呼喊声,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踏上了这破庙的大殿高台。
我定睛一瞧,这正是刚才给邱团章老娘“治病”的两个中年妇女之一,她主要负责拿药和治病,那个管要钱的此时则不知去了何处。
这个中年妇女此时意气风发,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六师姐”呐喊声中,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殿前高台,双手平伸,示意大家安静后,似摸似样地说了一大通的废话,无非是吹嘘老奶会的“德爱”和大师姐的诸多“神通”。
由于我和舅爷始终缩在一角,所以台上那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他自己越讲越兴奋,台下的人也越听越激动,慢慢地,开始有人起哄似的喊道:“六师姐,露一手!六师姐,露一手!……”
中年女人也毫不含糊,立刻停止“演讲”,吩咐身边的几个人拿上来早已准备好的各种道具,一连展示了好几个所谓的“神通”,比如什么“手掌气功吸脸盆”、“一指钻方砖”等等。
我一边满是好奇地看着,舅爷边在一旁和我解着密,那所谓的手掌气功吸脸盆,只不过是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一个带有透明小吸盘的指套夹在指缝间,手掌平着放入脸盆内,之所以能将其吸起来,所凭的只不过是那个吸盘而已;至于什么一指钻方砖,虽然硬气功的确可以达到,但显然并不是眼前这位三十岁妇女可以在几年内练成的,她用的方法更简单,则是事先在砖头上钻一个眼,然后用墨水将细沙上了颜色,再和着水塞进去,等干了后从外面看毫无破绽,用手指一捅,那眼自然就出现了。
说白了,这中年妇女所展示的几个本事,完全都是以前江湖卖艺的蒙骗伎俩,根本不是什么“神通”。
可能她也发现了台下人的热情在渐渐丧失,于是中年女人似乎是打算拿出看家本领,从人群里随便叫了几个上来,一字排开,然后从他们身前挨个经过,等再转过身来,这几人兜中的物品则统统跑到了那中年妇女的口袋里。
见她一个接着一个掏出那几人的东西,下面的人群再次沸腾了。
“哼哼~”舅爷一边看着一边冷笑道:“现在的老娘们儿们是不是都闲得慌啊?这种三脚猫把式也当神供着。”说完他吩咐我在这里坐好,不等散场不要乱动,然后就站起来,独自绕到了大殿的背面。
等下面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那“六师姐”朗声说道:“大家看见了吧?这只不过是大师姐九九八十一变的末技罢了。只要在坐的各位足够虔诚,相信老奶就是我们的天,多多为会上做贡献,我敢打包票,这五行搬山的本事在座的每个人,都可以……”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大殿内一个雄厚如洪钟的声音打断道:“五行搬山?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随即,舅爷他老人家负手从殿内走出,那气势,犹如一代宗师。
我知道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出来搅局,顺便煞一煞这些人的气,于是瞪大了眼睛等着好戏上演。
高台上顿时又窜上来三个人,其中两个竟也是男的,加上那六师姐,四人将老爷子团团围住,待看到只有舅爷自己,那中年女人放下心来,半威胁道:“老先生既是来参会的,那就请下去好好地坐着,有什么问题,待一会结束了,我自会与你解答。”其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是识趣,赶紧下去,咱们各走各的。
舅爷哪会吃她那套,环视了一圈,朗声道:“呵呵,不敢不敢,老头子我看见有人亮了点手上功夫,就技痒,也想上来切磋切磋。”
“哦?您……也会五行搬山之法?”中年女人让舅爷搞懵了,一时猜不透老爷子究竟想干什么,只得顺着他问。
“五行搬山?呵呵~”舅爷嘴里念叨着,逼近那女人两步道:“你知道五行搬山是什么意思么?学了点贼的手艺就敢出来冒充这个?就不怕被懂的人笑掉大牙?!”
中年妇女显是让舅爷一语道出真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舅爷笑了笑,也不理她,弯下腰将丢在脚边的搪瓷脸盆抄在左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向下面的众人展示了一圈,表示什么也没有,然后就将食指贴在脸盆的沿上,同时松开左手,顿时,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脸盆就好像粘在了舅爷的右手食指上一样,就这么平着悬在众人面前。说白了,它和食指的接触面只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点罢了。
“轰!”下面的人群顿时轰动了,这种可以跟幻术相媲美的本事谁也没见过,都啧啧称奇。
台上四人此时才终于迷糊过来,知道老爷子摆明是来踢场子的,再次围上舅爷,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舅爷拿眼瞥了瞥他们,又对那中年妇女道:“五行搬山,乃借用五行之气,可藏万物于其形,遁万物于其道,锁万物于其方。你刚才那是什么?只不过是偷盗之术中的‘拂空手’罢了,也敢冒充五行搬山?”
那中年女人被舅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此刻也有些愠怒,反呛道:“哼,大话说了一堆,您要是真懂五行搬山,干脆露上一手,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开开眼?”她赌的就是老爷子根本不会,只不过是他们这几个月中碰到的诸多反对者之一罢了。
“……”舅爷笑了笑,没有答话,又回身让大家看了看他的双手,示意空无一物,然后直接将两掌虚扣在一起,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当他再打开时,掌心竟已多了一个褐色的小瓷瓶。
舅爷不理台下人群的聒噪,拔开小瓶的木塞闻了闻,又回头冲那中年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她听后脸色大变,赶忙翻兜,似乎兜里的东西已被舅爷给遁了去,正是那个小瓶。
“这是城南陆四爷!”台下有认识舅爷的,此时纷纷喊道:“陆四爷从不诓我们的,他可是得了当年梅道人的真传!”
听到“梅道人”三个字,台下再次乱了起来,毕竟这里许多人都已年过半百,即使有不认识舅爷的,但梅道人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解放前后那些年,可是能叫响方圆数百里的人物。
舅爷转身示意大家安静后,手举那瓷瓶高声道:“乡亲们,你们也都看到了,她们这些本事只不过是末端伎俩。这瓶中装的东西叫还神丹,虽是灵药,但也并非什么稀罕玩意儿。我,大佛脚下城南陆家老四今天在这里和各位父老乡亲承诺,谁家再有失了神的病人,尽管来找我,还神丹绝对管够!而且——分文不取!”
这句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投下来顿时让下面的人们彻底沸腾了。看来舅爷猜得不错,先把人的魂弄跑,再借助这还神丹给找回来,是老奶会的主要敛财手段之一。她们但凡本事再多个一两手,就根本用不着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此时下面突然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大家都醒醒吧!真正肯搭把手救你们的,从来都是分文不取。那些张嘴就收黑钱的,怎么可能会真心救你们?!”
我循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果然便是那齐村长,他可能是不放心我和舅爷在这人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悄悄地钻了进来。
此刻人们的情绪本就处在一个兴奋的状态,又先后被舅爷和齐村长一激,顿时就有一部分人也跟着站起来,朝台上的那几人喊道:“你们亏不亏心?一个破药丸张嘴就要几千块!也太黑了吧?!”
当然,也有部分聪明人认识到了一些问题,纷纷问台上的几人道:“为什么你们老奶会冒出来前,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种病?你们一出现可好,几个村到处都是得这个病的,偏就你们有药,而且谁家谁得了病,你们知道的都一清二楚!”
台上以那“六师姐”为首的几人眼看局势已经把控不住,只得趁这会儿大部分人还都没搞清情况的时候开溜。临走时,那中年女人还恶狠狠地指着舅爷说了一句什么,但老爷子根本就不在乎,依然微笑面对。
倒是有一点我很奇怪,舅爷非但全无将他们逼到死角的意思,甚至对这几人的离开也毫不阻拦,根本就不像老爷子一贯做事的风格。
见几位“当事人”跑了,人们自然再也没了集会的兴趣,纷纷声讨了一下她们,也就自行散去了。
齐村长送走了前来集会的人,回到舅爷和我这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四爷,您可真够大胆的,这里的人要是敢再坚持那么一下,咱们爷仨可都是被撕碎的下场!”
舅爷笑了笑,没说什么,拉着我走下高台,对村长大叔道:“帮我们找个住处吧!明早我要会会这个老奶会的‘大师姐’!”
齐村长自是满口答应,他本要让我们住他家的,但不知为什么舅爷就是不肯,于是就安排到了村口靠近这关帝庙的一个空院里。这家人都进城打工去了,房子交由村里帮着打理,只要保持整洁,村中谁家亲戚来了都可以住。
安定下来,舅爷又吩咐了村长大叔一些别的事情,安排他去布置了。我则很好奇老爷子刚才露的那一手,拽着他磨道:“舅爷,我也想学您那个五行搬山!”
“呵呵,我那哪是什么五行搬山啊!”舅爷拉着我在屋中坐下道:“呵呵,五行搬山的遁术,凭空是出不来的,必须借助五行的媒介,事前还要多方准备,根本不是说搬就能搬的。我刚才那也是‘拂空手’,只不过我比那个女的速度更快,手法更利罢了。”
见我明白了,老爷子接道:“所以说,这些技术根本就没有高低上下之分,什么人使,就有什么样的效果。你只要下功夫,练到精了,再普通的技术也能变成鬼斧神工!”
说话间,天已经快黑了。齐村长来送晚饭时特意告诉我们,舅爷交待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明天上午废了那老奶会“大师姐”,拔掉这颗毒瘤。我也从舅爷口中得知,那“六师姐”逃跑前威胁舅爷,让他有本事别走,明早自会有人来再比高下。所以老爷子干脆住了下来,据他推断,明早来的,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老奶会会长——那位“大师姐”。
走的时候,村长大叔又特意留下来一火柴盒大小的玩意,也是舅爷交代的。
吃了晚饭,舅爷让我坐在炕上,问道:“朝阳,晚上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你怕不怕?”
“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我才不在乎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反证有舅爷的地方,一准儿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