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前世,仔细想想,模糊又清晰。
洛欢坐在妆台前,任由红玉替她戴上沉重的凤冠。
衣服首饰都不是凡品,比她从南楚嫁过来的时候,南楚皇室的敷衍了事可要精致隆重多了。
红玉安荷心里都不是滋味,红玉一边小心的替她整理凤冠上的南珠,一边道:“公主,奴婢伺候了多少主子,还第一次……”
洛欢知道她想说什么,平静的笑笑:“红玉,这些年,你跟着我实在是委屈了,我这次去北辽,只带安荷,你是大周人,我不希望你离开故土,我跟皇上和淑妃都提了,你想留在宫里,就封你为一品女官,到尚宫局去主事,要是想回乡,也绝对不会亏待你。”
红玉手上的动作不停,认真而专注,只是淡淡笑道:“公主,什么都不用说了,奴婢听您的安排。奴婢跟了公主一场,到头来什么也不图,只希望公主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的。”
红玉的眼神平静中不乏洞穿世事的睿智,聪明如她,到底也猜出了洛欢的想法,洛欢由衷道:“谢谢你。”
安荷进来道:“福宝公公来了。”
福宝送来了一个锦盒,只说是宴紫轩吩咐的,传完了话就匆匆离开了。
宴紫轩已经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又送来一个盒子,洛欢都想不明白这厮的意图。
宴紫轩临行前能送她什么东西?无非是贵重首饰之类的吧。
洛欢打开盒子,愣住了。
里面全部都是纸张,整整齐齐的码了一摞,上面还有字迹。
这是什么东西?
洛欢拿起第一张一看,很出乎意料之外,那是一张地契。
洛欢再翻下面的,不是地契就是房契。
纸张分了两部分。
洛欢认得前一部分是她和宴紫轩成婚之前,宴紫轩给她的店铺和田庄,而后面的,则是她在南楚的公主府以及采邑等财产。
这些东西,是她穿越以来,最值钱的东西了。
洛欢穿来之后,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事实上钱对她来说好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一个人走了,以后的路,要靠自己去摸索了。
洛欢忽然就明白了宴紫轩的用心良苦,而她心里在想什么,宴紫轩又何尝不知道。
和亲北辽,对洛欢来说,不过是个缓兵之计。
她原以为宴紫轩不会明白,没成想……
洛欢合上了盒子,心里很暖。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泪水,再次滑了下来。
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唱道:“吉时到了,公主该出发了。”
洛欢怅然:“走吧。”
不管这其中有多少内幕,宫里还是为洛欢的和亲举行了一个送别仪式。
洛欢穿了沉重的大红色礼服,被凤冠把脖子压的生疼,小心翼翼的走在大殿的红毯上,红毯的尽头,宴紫轩身穿明黄龙袍,静静的站在那里,他身后一步之遥,是同样盛装打扮的沈明澈。
洛欢抬眼遥望,宴紫轩全套礼服加身,头戴冕冠,十二道冕珠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尽管如此,洛欢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那一丝萧索,仿佛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不见。
转眼已经来到台阶下,洛欢迟疑了,按理,她该跪拜。
福宝尖细的嗓子已经唱出那个跪字,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已经把她托起。
宴紫轩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干燥温暖,洛欢有片刻恍神,众目睽睽,这是极不符合礼数的。洛欢正要挣扎,又听沈明澈小声劝道:“皇上,公主要登车了。”
沈明澈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焦灼,以及淡淡的妒意,宴紫轩仿佛没有听见,手反而握的更紧。
洛欢急了,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要知道,这厮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干点出格的事情实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宴紫轩的声音从冕珠帘子后面低沉传出:“我发现,我有点后悔了。”
洛欢脸上不动声色,声音却咬牙切齿:“宴紫轩,你可别犯浑。”
宴紫轩的声音凝伫在耳边:“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嘎儿井一锅端了?”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洛欢心肝一抖,这厮还真想犯浑?
洛欢目光一敛:“信不信我现在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
“好,算你狠!”
两人一来一回,声音压的极低,在外人看来,像是在亲密耳语。
可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找宴紫轩的麻烦,除了沈明澈,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宴紫轩终于松开了手,洛欢松了一口气,
凤辇静静的停在宫门外,洛欢沿着红色地毯缓缓的走到辇前,所有的人都跪下了,洛欢没有回头,这一去,就是海阔天空,再也不会回来了。
车轮缓缓开动,仪仗鱼贯出了宫门,鼓乐声声,庄重中透着喜庆,风一吹,偌大的皇城每个角落都清晰可闻。
也许是三年的时间太久,真正到了这一刻,洛欢的心里竟不觉得太过伤感,北辽退兵,南诏也撑不了太久,世界又恢复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她不能像沈明澈那样为宴紫轩打理后宫,能帮他解决了这次危机,也算是为他做了一点事情吧。
马车外的风景不断变化,城郭远去,郊外秋意渐浓,天际红日温软闪耀,天空是碧澄澄的湖水蓝色,远处山峦一片红枫如同霞光锦绣,连绵不绝的山势皆被染上了这样醉心的秋色。
十足的好天气,选择在这样的日子离去,少了离愁别绪,倒是多了几分高远宁静。
上一次离开大周的时候,她一个人骑着马,仓皇逃离,身家性命几乎不保,然而拥有爱人祝福,丝毫不觉颓丧。
而如今却天差地别,华丽的仪仗,舒适的凤辇,卫队护卫,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丧家之犬一般。
因为仪仗繁复,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个月,在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洛欢一行人终于到了大周和北辽的分界点,嘎儿井。
一望无际的草原变的起伏连绵,远远的,在一处浮起的小山上,依稀看到了一排骑兵居高临下,静静的站成一排。
侍卫在车外道:“公主,前面是北辽骑兵。”
洛欢勾唇,阿史那靖来了。
她扬声道:“继续前进,缓缓而行即可。”
行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只见一人一马当先,从山坡上俯冲下来,那骑士身姿矫健,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如一只自由翱翔的雄鹰。
骑士在洛欢车队十米开外停了了下来,洛欢一掀车帘,来人果然是阿史那靖。
几年不见阿史那靖,他英俊挺拔依旧,到底也是做了几年皇帝的人,成熟内敛中还有一丝他特有的刚猛豪放,格外的洒脱不羁。
洛欢从车里走出来,站在车辕上,繁复华丽的衣裙被北方的朔风吹成一朵艳丽的花朵,阿史那靖哈哈笑道:“精神不错嘛。”
洛欢亦笑道:“彼此彼此。”
阿史那靖纵马上前,长臂一伸,顺势就把洛欢揽到自己的马上。
待洛欢在他身前坐稳,远处的北辽骑士们沸腾了,人人挥起手中弯刀,呼喝声响彻空旷的草原和天际,声势浩大如雷霆万钧。
洛欢叹道:“阿史那靖,你能不能低调一点?”
阿史那靖邪魅一笑:“这大喜事,干嘛要低调?”
得,这人最近心情不错,和南宫诺敲了宴紫轩一笔竹杠不说,还让宴紫轩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兵不血刃的一场大胜仗,这些年被宴紫轩压制的够狠,好不容易抬了一回头,阿史那靖简直爽歪歪。
阿史那靖的耳垂上金光一闪,隐没在发辫之间,洛欢认出是那只黄金耳坠子,心中颇有暖意,笑道:“谢谢你了啊。”
阿史那靖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低声凑到她耳边深沉道:“想谢谢我,那得以身相许。”
洛欢愣住,阿史那靖哈哈大笑,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骏马长嘶一声,两人绝尘而去,把偌大的仪仗给丢在了原地。
这里离嘎儿井很近了,远远的就看到嘎儿井张灯结彩,装饰一新,一看就知是迎接新人的架势。
洛欢在心中默默叹气,阿史那靖深知她的心思,冒着和宴紫轩翻脸的危险,把她从皇宫那个牢笼里解脱出来,作为朋友,阿史那靖算是够意思了。
阿史那靖小心的把她抱下马,一名侍卫立刻迎了上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条雪白的狐裘以及一杯用金杯盛满的酒。。
众人一起唱起了一支曲子,洛欢听不懂北辽语,但是能从调子里听出喜气来,洛欢明白这是迎亲的仪式。
洛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是那狐裘,洛欢迟疑了。
曾几何时,她还因为狐裘的事情和阿史那靖闹了误会,而现在……
阿史那靖拎起狐裘就披在洛欢身上,靠近她的一瞬间,他小声道:“这是仪式,你好歹也要让我有个交代吧。”
洛欢心头一暖,那件狐裘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