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柔声细语道:“公主这样的人物,在宫里这样草草一生,实在是可惜了。”
洛欢忽然想起阿史那靖曾经跟她说过,她根本不适合宫里的生活,但是那个时候,宴紫轩还是个普通王爷,身边也就她一个人,她还没有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如今,一个沈明澈,就轻易的把她和宴紫轩之间的关系击了个粉碎。
心的底色是苦涩的,那苦涩延伸到嘴角亦化作一抹苦笑,洛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宫里,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去争,可是我偏偏不想这样。”
季峥嵘比她幸运,虽然洛欢从来没有见过她,可是但看她行云流水的处世方式,都要比她洒脱百倍。
可是,季峥嵘身边有个生死相随的爱人,而她却没有。
自由啊自由,洛欢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自由。
红玉道:“其实太子殿下对您,未必是没有心,只不过,东宫不像王府,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太子殿下对您专宠,您就等于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处境只会更加危险,奴婢在宫中呆久了,这样的例子,实在是数不胜数,就算是皇帝,也未必能想宠爱谁就宠爱谁啊。”
红玉的话像是在为宴紫轩开脱,洛欢轻哼一声,自嘲道:“所以,我这人没有母仪天下的命,你懂吗?”
洛欢话里话外无不颓唐,红玉知道她心结难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陪着洛欢枯坐。
绵绵轻薄的日光下枝影寂寥,有清单的风从容吹过,打开的窗轻轻扑棱,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寂静如枯井一般,连花落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到。
远处骤然响起了钟声,敲碎了沉默的空气,红玉默默的数着那一声声沉闷响声,惊道:“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这也意味着,宴紫轩即将迎来他人生的新篇章,成为君临四海的天下霸主。
皇帝自从被宴清澜暗算之后,虽然渐渐调养过来,可是毕竟年事已高,伤了元气,入了冬之后更是在熬日子,宴紫轩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和皇帝早就没什么区别,如今,也不过就是差一个登基大典而已。
洛欢轻叹一声,站起身道:“红玉,赶紧收拾收拾吧,咱们怕是连这里都住不成了。”
红玉知道洛欢的意思,却又不知道该劝什么。
洛欢伸了个懒腰,南楚那一日之后,身体是大不如前了,坐一会儿腰就酸痛不已,得好好去躺躺,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睡这么好的房间。
皇帝驾崩之后,整座皇城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人人缟素,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都扮成愁眉苦脸的样子,偌大的宫殿,也就洛欢一个闲人了。
东宫是住不成了,接下来还不知道她该去哪里?
宴紫轩登基,自然是要大封后宫,倒是她这个曾经的正妃,成了后宫最尴尬的人了。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皇帝驾崩,按照规矩,宫里一年都不能有娱乐活动,因此格外的安静,现在还是早春,入夜十分还很冷,地龙早早的停了,洛欢拥着被子坐在榻上看红玉和安荷她们做针线。
因为沈明澈的刻意克扣,送来的衣物都是不堪之物,好在红玉她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个个都是巧手,自己做的针线也不差于针工局的手艺。
红玉手上在绣一件月白色的外衣,只在袖口绣了一点粉色的樱花,素雅清淡,很符合现在的情形。
红玉熟练的飞针走线,白皙手指上下翻飞,单调的动作洛欢竟看的津津有味。
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红玉最先反应过来,手上动作一顿,猛的抬起头来。
洛欢也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谁会跑到这里来?
两人对望一眼,只听到安荷结结巴巴道:“太子……皇上……”
洛欢抬眼一看,内室的门口站着一个人,穿了黑色披风,身材颀长高大,只一眼再熟悉不过。
屋里只用了几盏灯,光线很暗,洛欢看不清宴紫轩的表情,只觉得随着他的忽然出现,屋里顿时降了几个冰点,冷的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红玉几个人都跪下了,恭敬道:“皇上。”
是了,宴紫轩现在是皇上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宴紫轩开口了,声音也自然而然的透出几分无形的威严:“你们都退下吧。”
红玉神色复杂的看了洛欢一眼,她一动不动的坐着,没有迎接皇帝的意思。
红玉轻叹一声退下了。
屋里又只剩下洛欢和宴紫轩两人了。
好久没有见过宴紫轩了,要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多了几分帝王威仪吧。
洛欢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更恰当的形容词。
是不是该跟他行个礼呢?他现在是皇帝了,按理该跪拜吧?
还没等洛欢想好,宴紫轩已经几步走进了屋,他环视了四周,蹙眉道:“怎么这么冷?”
洛欢笑了笑,没说话。
宴紫轩已然明白过来,面色有些温怒,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里虽然陈设豪华,但是桌上空荡荡的,该有的果品点心一概没有,就连用的蜡烛,也不过是寻常的牛油烛,按理,连宫里稍微得脸些的下人都不用这样的蜡烛。
洛欢看了宴紫轩一眼,从他越来越黑的脸,洛欢明白他在想什么,也是,就她现在的情形,傻子也能看出来她过的并不好。
洛欢下意识笑了一声,宴紫轩猛的盯上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冷然中透着责备:“你就这样由着他们作贱?好你个洛欢,这就是你的骨气?这就是你的风骨?过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明明是她受了欺负,宴紫轩倒好,还怪起她来了,洛欢奇道:“宴紫轩,你做了皇帝,怎么脑子也不清白了?”
宴紫轩目光一凌:“你说什么?”
呵,做了皇帝就是不一样,脾气见长,洛欢勾了勾嘴唇道:“您日理万机,不会这么无聊,来找我就是为了说我一顿?有话赶紧说吧,我这里可没有好酒好菜款待您。”
宴紫轩凤眸危险的眯起,像是要发作,还是忍了,洛欢一袭素衣坐在灯下,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的侧脸,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昔。
宴紫轩纵有万般怒意也消散的干干净净,可想要说的话,竟半句也说不出来。
洛欢半天没有听到宴紫轩说话,于是道:“说不出来吗?我来帮你说。”
她转过脸来,笑容纯真如少女:“你是想说,你当了皇帝,我继续住在东宫不合时宜,那么我的去处对你而言就有点麻烦,是该去住关雎宫呢?还是住在哪里?想必你已经有安排了吧。”
宴紫轩眸子暗了暗,洛欢说的一点没错,到现在为止,洛欢的去处的确是最尴尬的。
宴紫轩心底有一丝疼意,让他不禁皱起眉头:“你若是想去关雎宫,那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若是你想住在勤政殿,那里我让人收拾出来,你住在那里也稳妥。”
洛欢一听乐了,这是要把她栓在裤腰带上的节奏啊。
洛欢轻笑出声:“你疯了?勤政殿是什么地方?你让我住那里?你不怕你被天下人的吐沫淹死,我可不想当误国祸水。”
这的确不是个好办法,宴紫轩纵然强势,可是要是洛欢真的去住在勤政殿,他怎么和文武百官,跟大周的百姓解释?世人又如何看洛欢?难道她一辈子龟缩在勤政殿不见天日?
强大如宴紫轩,现在也只有无处着力的无奈感。
洛欢,一个小女子,他竟不知道该对她了。
在他内心深处,按照他的构想,皇后之位只能是洛欢,可是,洛欢现在的身份背景,若是做了皇后,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离死不远。
可是做妃子,那样,就太委屈了她。
那样,就违背了他的誓言。
可沈明澈,她是功臣之女,若是不稳住她,又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矛盾,太矛盾。
他一向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背叛了自己,甚至,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现在,他跳进里面出不来了。
洛欢忽然开口:“宴紫轩。”
宴紫轩灼灼的盯着她,洛欢迎上他的目光:“你放我走吧,为了你,也为了我,天下,爱情,你只能选择一个,永远不可能兼得。我走了,你好好做你的皇帝。”
宴紫轩的手指用力握紧,指节泛起白色,洛欢自嘲道:“你看看,咱们前世今生,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是你是高富帅,我是个女**丝,现在你是皇帝了,我成了亡国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是咱们把一切想的太完美了。”
洛欢目光澄明,像是看透了一般,脸上是超然开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