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靖利落的跳下马,他身形高大魁梧,站在洛欢面前像堵墙。他一屁股坐在满是尘土的凳子上,兴趣十足的凑近打量了洛欢半天,用一种满是戏谑的口吻道:“哎哟哟,还真是你啊,你被打劫了?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还不都是你害的!洛欢腹诽,脸上却笑吟吟的:“来找你玩,不欢迎啊?”
阿史那靖爽朗一笑:“当然欢迎。”他压低声音,一股浓浓的八卦味儿:“喂,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北辽?你被宴紫轩休啦?”
“休你个头!”洛欢白了他一眼。
谁知阿史那靖不依不饶了:“哎呀,你就跟我说说嘛,到底出啥事儿了?”
阿史那靖一个粗犷高大的男人,忽然耍起赖很是滑稽,酒肆老板和酒客都瞠目结舌,看着这个北辽贵族纠缠一个灰头土脸的大妈这样诡异的画面。
洛欢被他缠的没法子,拉拉扯扯的很不像样,洛欢烦躁道:“你小子跑了,我给你顶了缸,这回你满意了吧?”
阿史那靖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严肃起来,他的戏谑目光猛然消失,深邃而专注的盯着洛欢,洛欢被他看的不自在,往后缩了缩,咽了口吐沫:“喂,我可是你的大恩人,你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阿史那靖的声音低沉:“顶缸?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洛欢看他这个反应,看来他很可能不知道真相,于是叹了口气,把宫宴上遇到北辽刺客,还有皇后当场指认她的事说了。
阿史那靖听完后很久都没有说话,眉宇间乌云密布,阴鸷冷凝,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个空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天,他才缓缓回过神,淡淡说了句:“我对不住你。”
行,还知道道歉,有点良心。洛欢倒是不图这个,她当时救阿史那靖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图什么回报,不过是本能的跟着自己的心走罢了。甚至她都没想过,她还能再次遇到阿史那靖。
洛欢一拳打在他结实的肩头上,半开玩笑道:“行啦,你要是觉得愧疚呢,就请我吃顿饭吧。”
阿史那靖在她平静微笑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负面情绪,他薄唇勾起笑意:“那走吧。”
他率先跳上马背,还没等洛欢反应,长臂一伸就把她捞到自己身前,洛欢嚷嚷:“喂喂,我自己有马。”
阿史那靖的气息喷在耳边:“这里是我的地盘。”
洛欢满头黑线,顿时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
阿史那靖的驻地从外观上看有点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屯兵基地,除了大量的骑兵和马匹,还有不少牛羊和奴隶,方圆几里被修成了一座坚固的土木结构的堡垒,很有关起门过日子的感觉。
北辽现在还没有皇帝,现在的当家人是阿史那术,是阿史那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当权是因为得了大周皇帝的支持,但是因为他的母亲地位不算高,再加上他没有什么政治基础,全靠他的叔父阿史那赦在背后支持,因此很难服众,所以迟迟没有登基。
而阿史那靖则不同,他的母亲是北辽的穆贵妃,母族穆氏势力也很大,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大周当质子,他也是热门的王位候选人之一。
由此可以想象,阿史那术对阿史那靖的北归相当的忌惮,甚至有打压的意思,直接把他发配到这个小镇上了。
所以,阿史那靖的日子并不算很好过,这也是为什么阿史那靖回北辽之后一直杳无音信的原因。
不过阿史那靖并不是一个对命运妥协的人,他的驻地从外面看很低调不起眼,但是内里井然有序,军纪严明,很有生机的样子,好像随时都可以打上一场硬仗。
洛欢对阿史那靖的驻地很感兴趣,阿史那靖骑着马带她跑了一圈,洛欢赞叹:“不错嘛,你这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
阿史那靖的马鞭轻轻敲在她脑袋上,啧啧有声:“我的日子有没有滋味暂且不说,反正你挺有味道的。”
洛欢刚想说,你才知道我这个人很有味道啊,忽然又觉得不对,她的目光落在油腻腻,脏兮兮的袖口上……
洛欢背脊一僵,老脸通红,她忿忿回头:“废话,你十几天不洗澡试试看,能没有味道吗?”
阿史那靖心情很好,他快活的笑出声,拨转马头往他居住的院子奔去。
阿史那靖潇洒的把马鞭扔给了亲卫,把洛欢抱了下来,他有力的臂膀横抱着洛欢,把她上下颠了两下,撇嘴道:“宴紫轩是不是没给你吃饱啊,怎么这么轻?”
洛欢正要反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屋里飘了出来,几个穿着艳丽衣裙的北辽少女迎上来,她们都生的年轻漂亮,花团锦簇的围着洛欢嘻嘻哈哈的指指点点。
从她们考究华丽的穿着打扮和她们并不惧怕阿史那靖的态度上来分析,这几个少女可能是阿史那靖的姬妾。
洛欢朝阿史那靖暧昧的眨眨眼:“小子,生活很滋润嘛。”
谁知阿史那靖俊脸一板,用北辽话颐指气使的朝那几个少女叽里呱啦喊了一通,女孩子们都吓的噤声,低着头时不时打量着阿史那靖,显然她们没弄明白这个一向爽朗的主人为什么突然发火了。
其中一个女孩子略懂点大周话,走前两步用生硬别扭的语调道:“我叫善善,您需要梳洗吗?”
洛欢连忙点点头,那个叫善善的女孩把洛欢领到后院的房间。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谈不上豪华,更不要提雅致,但是还好收拾的干净,还生了火很暖和,洛欢满足的坐在浴桶里,被大盆热水包围着,愉快的泡着澡,舒服的简直要晕了过去。
洗完澡,换上了一套北辽的服饰,那是一袭蓝色的衣裙,有宽阔的裙摆,袖子大大的,在手腕处收紧,绣着美丽的金边,腰身被紧身褡衬托的细细的,裙子下面还配有同色的灯笼裤和羊皮小软靴。
洛欢不会梳头,就随便编了两条长辫子,配着这一身衣服倒也相得益彰。
等善善把她带到正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阿史那靖也焕了一身家常的袍子,没有带羽冠,随意散着头发,他的领口松散着,露出健硕胸膛,这样的他,又恢复了在大周时候的那种邪魅性感,让洛欢感到很熟悉。
阿史那靖见洛欢穿了北辽服饰,更显得腰身细软窈窕,她的脸因为沐浴之后而泛起红晕,粉粉的娇俏可爱,嘴角的笑容是轻松的,灵动而妩媚。
洛欢提着裙子转了个圈,歪着脑袋问:“好看不?”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艳,嘴上却不依不饶:“也就那样吧,还凑合。”
洛欢白了他一眼,撇撇嘴:“切,不懂欣赏。”
北辽的食物比起大周和南楚,少了几分精致,但是却自有一番游牧民族的豪迈风味,洛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的两手油腻腻的也浑然不觉,犹自大快朵颐。
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了,洛欢舒服的觉得肠胃的深处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阿史那靖没怎么吃,捏着一只盛满酒液的玛瑙琉璃盏看洛欢的凶猛吃相,看的他满头黑线。
忍不住扔了块帕子给她,皱眉道:“你多少年没吃饭了啊?”
洛欢不理会他语气里的鄙夷,咽下最后一口肉,又端起酒碗猛喝了一大口,顺了顺喉咙,她皱眉想了想道:“这一路上尽吃干粮了,就等着遇到你好好吃你一顿。”
她的玩笑让阿史那靖笑了起来,眼前的女子虽然落魄了,可是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像两粒剔透的水晶。
他半生颠沛,背井离乡,逐渐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变成心机深沉的男子,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生存,他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洛欢这样拥有单纯热血特质的人了,他曾经欺骗过她,也利用过她,那被他看做是理所当然,情理之中。所以他回北辽之后很少会想起这个曾经无条件救过他的女子。
可是当她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以一个逃亡者的身份,他忽然就有了愧疚感,甚至,还有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异样情感。
如果他现在他面前有面镜子,他一定可以惊讶的发现,他现在的目光有多温柔,多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