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神医长我十三岁,换句话说,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身旁已然跟了我与司茗两个小娃娃。司茗是柳神医捡的,我是玄清师父送的。
每两年玄清师父要来雾水村一次,每次来要住上大半个月。与我而言,有玄清师父在的那大半个月,是我最难熬的日子,时时刻刻都像是浑身伤痕的泡在辣椒水里。
玄清师父对我严厉,极其严厉。
本来每两年我就要胆战心惊一次,过的已算十分艰难,奈何六年前的某天,玄清师父竟然开口要把我与司茗接到清水庵去……
阿弥陀佛,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崩溃。我背着玄清师父寻到柳神医,苦苦的求她,“柳神医,我舍不得你,司茗也舍不得你,你可不可以别让玄清师父带走我们呀。”说完我就换了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巴巴的望着柳神医。
柳神医冲我和蔼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阿宁,你是不是,讨厌玄清师父?”
我一惊,连连摇头。
“嗳?”柳神医看着我的眼神越发慈祥,“你不说实话,我就不开口替你求情。”
可恨我当时年幼,被柳神医这么一唬,竟直接说出了心里话,“恩,玄清师父凶的厉害,时时刻刻都像要我的命似的。整个人就像,就像……”
柳神医柔着声音,十分期待,“就像什么?”
我一闭眼,一狠心,“就像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柳神医端起青花瓷杯,笑眯眯的望着我。我觉得后背发凉,哪里隐隐有些不对。
果然……
“玄清,你听见了没?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哟~”
我顺着柳神医的目光而去……仙风道骨的玄清师父正笔直的立在门口,我的身后。那两道朝我发散而来的分明就不是目光,而是可以劈死人的闪电。
我讪讪的笑着,只能在心中默默问候了柳神医一百八十遍。
事情的最后是我被玄清师父罚抄了一整夜的经书,而我还是没能改变跟着玄清师父回清水庵的结局。
两年后我与司茗才被柳神医接回神医阁。再相逢,柳神医瘦了不少,有一阵子话也变少了,全没了往日的火气。那些日子我与司茗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生怕她是生了什么病,哪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们……
如今再一想,两年的时间,还是足够柳神医生下小鱼这么个古灵精怪满口甜言的小娃娃。
找我问路唤我漂亮姐姐的小娃娃叫做小鱼,此刻,我与小鱼站在苏灏的房间门口,齐齐望着正替苏灏把脉的柳神医。
“恢复不错,再过个把月便可痊愈。”
苏灏礼貌点头,“劳烦神医了,待我回京,必备大礼答谢。”
柳神医罢罢手,“那倒不必。江湖险恶,公子回去之后别再想着闯荡江湖,安心伴在父母身旁……”
柳神医不经意的看见了小鱼,而后没了言语。
我冲着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苏灏一笑,寻了个位子坐下。
司茗居然在这个时候出门为人诊病,错过如此年度大戏,我赌一百两银子她会后悔。
“娘,父亲病了,说想见你一面。”小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双小手背在身后,活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哪里来的毛头小孩,胡说八道什么!”与往常不同,柳神医说这话是温而不怒,可见她并未动真气。
唔,想来柳神医,真的有段不为我与司茗所知的情史啊。
“娘,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你何必让那些事堵在你心头,白白让自己不舒服。”
万分赞同的点点头,我没料到五岁的小鱼竟然会有这样高的觉悟。如今的小孩子,当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柳神医冷哼一声,“念在你年纪还小,我就不将你扔出去。喏,门在那儿,你从哪儿来的,就给我回哪儿去。”
语落。柳神医大步离开了苏灏的房间,经过小鱼身旁时,也几乎没有一丝停顿。
还以为有好大一出戏可以看看,譬如母子相认的促泪大戏,又譬如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狗血大戏……
不知是柳神医太冷酷,或是小鱼真的是在胡说八道,反正事情非但没有弄清楚,反而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真是操碎了我这一颗无坚不摧的八卦心。
“父亲说得对,娘亲果然不想认我。”小鱼有些伤感的总结着。
我正欲安慰小鱼几句,又听他道:“好在软磨硬泡难不住我,爹啊,回头看你怎么感谢我。嘿嘿,干脆让爹帮我去隔壁山向漂亮妹妹提亲好了。”
“……”
一直在一旁当作空气的苏灏开了口,“你叫沈宁?”
我点头,学着司茗的逐字解释,“沈阳的沈,永不安宁的宁。”
“是你救了我?”
“不不不那不是,我只是下山叫了我师父。”
我脸皮虽然不薄,但还是没有厚到可以心安理得明目张胆去抢别人功劳的份上。
苏灏的嘴角小弧度的弯了弯,把玩起了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你脸上的红斑,是打小就有的?”
话题跳脱的实在太快,我没能立即反应出个完美答案,只能支支吾吾的回了是。
面上波澜不惊,我心中还是免不了哀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救了我,我也理应赏你些什么东西。”他略一思索,“这样吧,等回头我回了京,定为你许一个好夫婿。这些日子你且好好与我细说,看你喜欢哪种模样的,我可尽力为你寻个最合适的。”
听他这势在必行的口气,想必是个身份不低的贵公子。要么十分有钱,要么十分有权。
他如此为我操心,我没理由拒绝。
还没来得及道谢,便闻苏灏又开了口言道:“你的脸颊轮廓生的很好,眉眼也很漂亮。”
恩?这是在,夸我呢?
活了十六年,不论男女老少,我都没得过半句夸奖。如今头一遭被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夸,没想到还是个样貌不俗气质非凡的贵公子。
这,这委实让我很感动。
“若你脸上没有红斑,定是位倾城佳人,为你选夫一事,肯定也事半功倍。不过嘛……”
我能不能不听这个不过。
“不过你脸上的红斑打小就有,未来肯定也会一直伴随着你。唔,这事儿有点难度。”
“……”
他还算给我面子,至少他没说这事儿完全没指望。
诚然这个时候我并不晓得苏灏的这个面子并非给我,而是有人给他。换而言之,他并非对我有信心,他是对自己有信心。
因小鱼突然出现,我不但还剩两行苗苗没有浇水,猪肉也没去村里买成。
家里添了客不说,还没有好东西招待,我有点头疼。
望着渐渐消失在天际的太阳,我思索了一二,随即转身把米缸里的面粉搬了出来,木盆里剩了条鱼,我准备用它来包鱼肉饺子吃。
杀鱼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是驾轻就熟,司茗那细胳膊细腿,也就能抓抓药。杀鱼这种血腥之事,我完全不会指望她。
在灶房忙活了半个时辰,在鱼肉饺子快好的时候,司茗总算出现了。
她头发散落,衣衫不整,就像被人追杀了似的。
“去他爷爷的大头鬼,我完全被骗了!”司茗朝着火窟里丢了把干柴,“村长找我去哪里是要看病,分明就是为难我。你说他儿子自娘胎就有了那个口吃的毛病,我怎么可能治得好。我只是个医者,又不是个普渡众生的菩萨。”
我淡淡的恩了声,司茗今儿讲的事没以往的精彩,我也就没有以往的兴致勃勃。
“不过他儿子还是不错,不但开口替他那无理的爹道歉,还亲自送我出了门,给了我把匕首。”司茗抬头贼兮兮的看着我,“哎,阿宁,你猜那把匕首上刻了什么?”
我用锅铲霍了霍锅里的饺子,“刻了什么?”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落款处还有个人名,沈宁。”司茗说完就啧啧啧了起来,“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跟李曜有了私情?”
私情?
哪里来的见鬼了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