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县城上空笼罩着浑浊的微弱灯光。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城市幻化出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的一面。在这花花世界中，汪成龙毫无感觉，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备感孤独。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痛，身体被掏空了，整个人立刻变得很虚弱，走起路来似踏在云雾之中，飘飘的。正茫然踯躅在街头，一个乞丐迎上来“老板、老板”地叫着，伸手向汪成龙乞讨。汪成龙想摆脱，但无论加快还是放慢脚步，乞丐都紧随不舍。无奈，汪成龙只好掏出一元钱给了乞丐。乞丐接过钱刚要走，被汪成龙叫住，“喂，你怎么知道我是老板？”
“嘿嘿，是……是这样的……”
“怎样的？”
“我们见男的都叫老板！”
乞丐的回答，令汪成龙感到有些失落。
“见女的呢，过去叫小姐，随着社会更加开放，小姐的含义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为避免误会，现在叫美女。”乞丐侃侃而谈。
汪成龙毕竟是闯过深圳的人，虽对如今的社会现象研究不深，但什么都知道一点。听了乞丐的话，他不禁哑然失笑。
乞丐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打燃打火机，悠闲地抽起来。汪成龙发现他抽的是“红塔山”，不禁吃了一惊。
“你抽这种烟，好像很贵的！”
“一般吧，一包10元，我烟瘾不大，两天抽一包。”
“那你一天能讨多少钱？”
“这……这……这是商业机密，不便公开。”乞丐狡黠地笑了笑，然后，举着烟向汪成龙暗示，“来一支？”
“我不抽。”
一停顿下来，汪成龙才感觉走累了，于是坐在路边台阶休息，萌生出与乞丐聊聊的欲望。
“喂，你别走，咱们吹吹牛行吗？”
“吹……吹啥呀？”
“吹什么都行，心里闷得慌，就是想找人吹牛散心。”
乞丐在汪成龙身旁坐下：“老板，你是干什么的？”
汪成龙把创办企业的艰辛说了一遍。乞丐对他表示深深的同情，如数家珍般说起自己的情况来，立刻透出一种少有的自豪。
“老弟，看来你就不如我啦，我逢年过节回老家，儿子都把我当英雄，为啥？道理很简单，因为我能给他挣钱，别人家娃娃没钱上学，我儿子有钱上学！别人家娃娃没钱买零食，我儿子有零食吃！全村的人都得高看我一眼，为啥？因为我最早盖上砖瓦房。”
“你儿子和乡亲们知道你干的是乞讨这活儿吗？”
“知道！知道！都知道！就是个职业嘛，当老板是职业，种田是职业，乞讨也是职业。说白点儿，反正都是挣钱嘛。不瞒你说，在我的影响下，我们全村男女老少都出来干这个，北京、上海、天津……全国各地都有我们村的人。因此，我们村还得了个‘乞丐村’的美名。这有啥不好，正因这美名，咱村年年得国家贫困村补助。”
说这一席话的虽然是乞丐，但看得出他活得怡然自得。相比之下，汪成龙更觉苦闷。
乞丐一边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老弟呀，有些话你不要见怪，人的生存法则就是‘适者生存’，猪往前拱，鸡往后刨，生存之道矣！鱼儿因‘适’水，才能在江河湖海生存；苍松因‘适’贫脊，才能在悬岩峭壁上生存，不怕风吹雨打，不怕天寒地冻，永远挺立于山巅。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肯定见过蛆虫，正因它适应肮脏环境，才能变成苍蝇。不瞒你说，我也是个小知识分子，为什么能干乞讨这一行？因为我脸厚，温州人就是脸厚，追在人们屁股后面推销伪劣产品才发的财。这不，我学温州人就当乞丐。”
“我办不到，那样做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
“你这人心眼太死，这就是你的悲哀。你就是干我们这行，效益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得拉下脸来，灵活地面对现实，灵活地解决一切矛盾，这不等于违背做人原则，更不是昧着良心干事。”
乞丐见一名衣冠楚楚的路人过来，立即同汪成龙告辞：“来生意啦，我不能陪你吹了。”
汪成龙望着乞丐的背影，回味着他说的话。
坐了一会，汪成龙看时间不早，赶紧去找旅馆。
刚走进房间关上门，还没来得及洗脸电话铃就响了，里面传出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需要按摩吗，我们马上过来，还可以提供全方位服务。”
“什么全方位服务？”
“哎呀，先生，你是乡下来的吧，这还要明说，就是过夜呀，我们这里女子不仅年轻漂亮，而且温柔体贴，床上功夫样样都会，价格也便宜，快餐100元，包夜300元……”汪成龙再也听不下去，吧一声搁下电话。
汪成龙简单洗把脸就返回车站，婷婷已站在车站大门等他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还快呀，都晚上10点了，看你电话上急的，我就租个摩托赶来了。”
“那多危险，真是难为你啦。”
“我又不是泥捏的，担心那么多干啥，好啦，找住处去吧。”
回到旅馆一打听，已没有房间了，婷婷看了看汪成龙，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咱们今晚住在一起，还节约一个人的住宿费。”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快走！”婷婷拉着汪成龙的手催促道。
走进住的房间，婷婷就去洗脸，汪成龙却坐在床边发呆。
婷婷从盥洗间出来，头发束得高高的，白嫩修长的颈项晃得汪成龙眼发花，他连忙低下头。婷婷满脸红云，毫不掩饰地一下扑过去抱住汪成龙，把他推倒在床上，紧接着双唇迎上去，堵住了汪成龙的嘴，不断地喃喃呓语：“成龙哥，我爱你，我爱你……”她沉湎于强烈的爱情中，就像一个纵马疾驰的骑手，骑着一匹骏马往前奔驰，忘记了世上的一切；又像是个泛着小舟随波荡漾的人，划动双桨，拍打水面，水声潺潺，波澜荡漾，显示出一条浩浩荡荡的水道……心里充满了醉意，顿觉神驰天外。汪成龙难以抵抗这火辣辣的情爱的诱惑，闭着双眼，尽情体验着婷婷的热吻。他好像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走着，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欲望，是那么强烈，那么新奇，那么惊心动魄……“我要……我要！”婷婷急切地呼唤着，指甲划破了成龙背部的皮肉……成龙一下推开婷婷：“好妹妹，不能这样！”婷婷深情地望着成龙，泪水一涌而出。
“成龙哥，难道你是铁石心肠，真的不爱我吗？”
“不，婷婷，我爱你！”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还不到时候。”
“哼，都什么年代了，亏你还去过深圳，见过世面。难道你要像我们的父辈那样，非要等到洞房花烛夜……”婷婷正说着，房门被嘭彭敲响。
汪成龙忙问：“谁呀？”
“城区派出所的。”
汪成龙吓得脸煞白，迅速去开了门。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走进房间，厉声问：“你们是夫妻吗？”
“不是，是兄妹。”
“兄妹？别以为我们是傻子，我们见得多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卖淫嫖娼。”
“真不是，我们是进城办事。”
“办事就办事，怎么一男一女住在一起？”
“旅馆没有房间了。”
“这个旅馆没有，别的旅馆也没有？”
“这……”
“这什么，走！到派出所去！”
“我们真是兄妹，你们可以打电话向桃源镇王书记了解。”
“好，你们等着。”
两个警察出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房间。
“看你们也不像城里那种人，算了，放你们一马，从轻处理，交100元罚款吧。”
汪成龙顿时火冒三丈，要同他们理论。但突然想到乞丐说的“适者生存，灵活对待一切”的话，把火气硬压下去，叫婷婷拿钱。
婷婷很不情愿地摸出100元钱交给警察。
警察接过钱，连罚款收据也没开，就扬长而去。
那晚，婷婷躺在床上，汪成龙躺在地板上，两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15
天刚亮，汪成龙和婷婷就收拾好洗漱用品，逃跑似的溜出旅馆。他们坚信，昨晚的一切是旅馆与公安（也许不是公安）勾结所为。
他们走进一家面包店，想尽快吃早饭后办完事回家。由于去得太早，面包店还没开始营业，师傅们忙忙碌碌正制作着面包。汪成龙看见师傅把发酵的面团关进微波炉，20多秒钟，一个个金黄色香喷喷的面包就制作出来了。他看得发了呆，心想，厂里产品烘干一直是土办法操作，要是使用微波炉效果也许会好些。他同婷婷商量后，草草吃了早餐就去商场买了台微波炉，又到化学产品销售部批发了一箱防腐剂，就风急火燎地赶回桃源镇。
员工们见汪成龙和婷婷回来了，立即围上去问这问那。
“都别问了，大家各自去忙工作吧。”汪成龙说完就抱着微波炉与婷婷一起到烘干车间，一头扎进用微波炉烘烤蝶、花的试验中。开始烘烤的时间总是掌握不好，烘烤的时间短了干度不够，烘烤的时间长了又被烧糊。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汪成龙与婷婷不吃不喝，连续48小时地反复试验。汪大爷特地准备了他们最爱吃的红烧肉端去，守在烘干车间门前，把门敲得嘭嘭响，他们也不开。汪大爷担心两个孩子在里面会出什么意外，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员工，准备破门而入，看个究竟。正要砸门时，从车间里传出了汪成龙与婷婷的狂呼声：“成功啦！成功啦！我们成功啦！”随着狂呼声，烘干车间门打开了，只见汪成龙和婷婷手中分别捧着经微波炉烘干的蝴蝶、花卉，颜色是那样的鲜丽。那蝴蝶就像在天空中飞翔，那各式各样的花卉就像在微风中摇曳。
当汪大爷和员工们看见汪成龙、兰婷婷熬红的双眼、憔悴的脸、蓬乱的头发、干裂的双唇，一个个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好了，好了，大家不用担心了，我和婷婷经过两天两夜反复试验，终于成功地摸索出了烘干蝶、花的最佳时间，这下我们可以放心地生产了。”汪成龙高兴地对大家说。
汪成龙按照“捕蝶、采花—初烘干—按比例喷洒防腐剂—微波炉定时烘干—电熨斗熨平实加工成成品”的新工艺流程，对员工进行了重新分工，并挤出时间对员工进行培训。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蝶恋花工艺美术厂生产出的蝶恋花系列产品，不仅有效地解决了霉变难题，而且比过去更美观，更受消费者欢迎。新产品一面世，过去的代销商纷纷订货，新客商不断增加，销售一路走红。
婷婷意味深长地对汪成龙说：“进宣和县城一趟，我们虽差点成了奸夫淫妇，被处罚了100元冤枉钱，却意外发现了微波炉，解决了生产的大难题。没想到，小小微波炉竟救活了一个企业。真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
汪成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呀，复杂的社会只能灵活地面对。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能有丝毫的松懈麻痹，更不能再犯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错误。今后的路还很长，我们对事业既要充满信心，又必须按经济规律办事。”
有位哲人说过，一个人如果不能冷静地发现自己的缺点和错误，那是不明智的；如果明明知道了自己的缺点和错误而不果断地改正，那是愚蠢的。汪成龙经过艰辛和挫折的磨砺，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缺点、弱点，冷静地面对现实，沉稳地思考未来，正一步步走向成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性转折。
蝶恋花工艺美术厂经过一年多的经营，虽然有过曲折、艰辛，甚至差一点停产关门，但最终还是闯过了难关，获得了新生，更可喜可庆可贺的是获得了20多万元利润，除去固定资产投资还略有盈余。一个新企业，能一年收回成本，在企业界是少见的。
蝶恋花工艺美术厂一天比一天兴旺，乐得汪大爷眉开眼笑胡子翘，年轻了十几岁似的。前几年，儿子荒废了学业，打工没赚到钱，创业惨遭失败，汪大爷在亲戚朋友和乡亲们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如今儿子混得体面了，又招了个大闺女。他也看出了婷婷对儿子的心思，只是觉得儿子对婷婷的态度有些不咸不淡的，使人有些担心和不解。儿子已25岁，他早想抱孙子了，汪大爷盘算着，想找个机会办几桌，把亲朋召集齐，让汪成龙和婷婷亮亮相。汪大爷去年满60岁，按农村的习俗，本该办个60大寿庆典，可他一点儿也没声张，那时他真没那个脸面啊，时隔一年，今非昔比。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扬眉吐气地张罗一下，让亲朋都看看，汪家不仅日子日渐红火，而且还会有个漂亮媳妇过门。
汪大爷把这个想法告诉儿子，却遭到汪成龙的拒绝：“爸，你老人家的心情我理解，只是咱们不能这么张扬，事业刚刚起步，好日子还在后头，时机成熟了，一定按老人家的主意办。”
汪成龙与婷婷商量后，召开了一次职工大会。
会上，汪成龙毫不客气地指出了部分员工思想中产生的盲目乐观情绪，阐明一个企业只有克服骄傲自满、固步自封，才能适应市场经济需要，不断开拓进取，不断创新的道理。并慎重宣布：根据望郎山蝴蝶、野花减少远不能满足工厂生产需要的实际情况，决定租地种花，建棚养蝶，并研究扩展新工艺品牌。
在桃源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汪成龙在望郎山租地50亩，从西南农学院花卉基地引进30多种花卉栽植。在10亩地上，搭建密织网棚，派人专程奔赴“蝴蝶王国”云南边境，捕回500多种种蝶放进密网棚人工饲养繁殖。
汪成龙这一招真灵，不仅有效地解决了资源紧缺的矛盾，而且，引进的各种鲜花相继开放，红的、黄的、白的、紫的……色彩鲜艳，把望郎山打扮得更加妖娆。微风吹来，香气扑鼻；密网棚内，彩蝶穿梭，翩翩起舞，引来络绎不绝的游人观赏。有人建议收观赏花、蝶游人的钱。汪成龙摇着头说：“不能被小利蒙住了眼，观赏的游人越多，知道我们产品的人就越多，这是无形的广告啊。”
一棋走活，满盘皆赢。
在蝶恋花工艺美术厂新产品攻关小组的精心研制下，很快试制出了以蜻蜓、昆虫、禽鸟羽毛、五谷杂粮颗粒等为原材料的100多种类型的书签品牌。并从过去单一生产书签扩大为生产各种型号画框、镜框等多种工艺品。
蝶恋花工艺美术厂生产的各类产品越来越精致美观。在1998年的广交会上，小小几平方米的展销厅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工艺品，深受中外客商欢迎，短短几天，拿下500万元订单。员工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欢呼雀跃，生产热情高涨，主动要求加班加点工作。
更使人高兴的是，他们生产的蝶恋花系列产品，在全国工艺美术作品大赛中获得金奖。汪成龙、兰婷婷应邀到北京参加颁奖大会。当汪成龙和兰婷婷站在领奖台上，共同举起金光闪闪的奖杯向大家挥手致意，一台台摄像机镜头对着他们时，他们心潮起伏，激动万分。
颁奖大会结束，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赶到天安门广场，在雄壮的《国歌》声中，目睹着鲜艳的国旗冉冉升起。此时此刻，他们感慨万千：伟大的祖国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革故鼎新，开拓进取，正发生着翻天覆的巨变。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们打工仔、返乡农民工的今天啊！
他们是第一次到北京，北京的一切是那么新奇。他们参观了故宫、颐和园，去了长城、十三陵，为祖国的古代科技水平、人民的高度智慧和无穷的创造力感到骄傲和自豪。在跋涉长城途中，听了导游声情并茂地讲述“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被孟姜女忠贞不渝的爱情所感动。
傍晚，他们去了北海公园。高高的白塔、洁白无瑕的玉佛、盛酒的巨大玉瓷深深地吸引着他们。临近夜晚的北海公园，或明或暗，暗影之处，隐隐地闪着一对对恋人的身影，喁喁私语，热烈而缠绵。突然看到眼前的场面，汪成龙和婷婷都有些局促和羞涩。他们低着头，紧走几步躲过一对对恋人后，婷婷伸出手拉住汪成龙的手，汪成龙想缩回已经来不及。
“看把你吓的，我是只老虎，会把你吃下肚子里？”
“我是怕被人看见。”
“看见怎么啦，你看人家城里人，就跟咱乡下人不一样，谈情说爱，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婷婷边说边把汪成龙拉到林荫处，冷不防给了他一个吻。然后，她羞红着脸说：“成龙哥，咱们结婚吧！”
成龙沉浸在幸福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