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洛芙拉着占紫琼的手说:“妹子,你看他今天一高兴,喝得有点多了,我看还是你骑自行车带他回去吧。哦对了,你骑车带过人不?”
“我经常在家骑车驮东西呢,应该没问题。”
“那好吧,你就先送他回去,要是时间晚了,你就在他家住一晚,明天再商量其他的事。”刘洛芙推着驮了药的自行车在前边走,水泽皇跟在后边。
四人分手后,占紫琼让黄子火上车,好带着他走,但黄子火没答应,非要和她一起走着回家。
十几里路,两人说笑着往回走,也不觉得路很漫长就走到了家里。
一进屋,占紫琼见屋里有些凌乱,就开始整理起来。
“怎么好意思呢,你坐下休息吧,让我来。”黄子火的酒早已经醒了,看看天色还早,他以为占紫琼会提出要回家。如果她真要回家,几十里路他还是可以送她的。
毕竟人家初次上自己家来,就把人家留下来过夜,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早晚会被人当成笑话听了去。
“没事,你休息,我来整理。”占紫琼嘴里说着,手里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些都是要洗的衣服么?”
椅子背上搭着两件黄子火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我一会儿洗。”黄子火走过去,想伸手去拿,却被占紫琼抢了先,拿着衣服又找盆子。
“伯父伯母住得远不,一会儿带我去看看他们。”她往盆子里装水,哗哗的水清澈透明,瓷盆子底部是一条红色的鲤鱼跃出水面的画,鲤鱼的头上是“力争上游”四个字。盆子有些旧了,边沿的瓷已经掉了不少。
“不远,就在对面坡半中央的老院子里。我大哥二哥他们都在那儿。”黄子火走到门口,指着对面那处竹木茂盛的所在。
“那边是你家的老宅了,那你怎么会搬到这儿来?”
“刚分田到户那会儿,坡下这一片都是我们家的地,当时种了些经济作物,怕被人偷了去,我们就在这儿修了这三间房子,我们四兄弟轮流守着。后来分家了,地、房子我们四兄弟平分,我就分到这儿来了。”
“那边的房子要比这儿好么?”
“竹篱笆编的墙,上边盖的是我们自己烧的小青瓦。房间要比这儿大一些。我哥他们比我先结婚,我就提出把那边分给他们,我一个人到这儿来了。原来这一两年挣点钱把房子修了再结婚的,也没承想姻缘这么快就到了。”
“我听芙姐说起过你家的事。还是这儿好,地儿宽,建房子时没有与左邻右舍的争端,喂点禽畜也好管理。”
占紫琼的话让黄子火不禁心头一热,这个女人确实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主儿,看来这辈子遇到她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将屋里收拾了一下后,二人去老屋那边见了黄子火的父母和大哥黄子金两口子,二哥黄子木两口子还在地里干活没有回来,五弟黄子土还没有结婚,前不久出去跟着土建公司干活没在家,父母就住在五弟的屋里。
黄子火都还没把话抖清楚,占紫琼已经活泼地把自己介绍给了家里人,更令黄子火吃惊的是,她竟然开口邀请所有亲人明天到黄子火家来吃顿午饭,算是见证她与他的新开始。
黄天雷、白珍莲老两口看到三儿子带回来这么一个活泼能干的女人,自然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召集大儿媳妇做晚饭,并让黄子金快去地里将黄子木两口子叫了回来。等黄子木一到家,白珍莲就赶紧从内衣包里拿出手绢包,激动地抖着手展开手绢拿钱。
黄子火看到了,就想拦住母亲,可老母亲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出钱让二儿子去买点菜招待三儿媳妇。“你终于成家了,我们的心事也可以了了。这钱就是我们攒来给你成家的。”
“兄弟,你也别拦着妈,她天天都在念叨啥时把喜酒给你办了,她也就放心了。”黄子木从母亲手里接过几张十元的票子,“买些什么菜好,这时候也只有卤菜了。”
“你看着办吧,估量着大家都喜欢吃的菜买。”老母亲眼角含着泪,看着黄子木离开后,又把手绢里的钱全拿出来,递给黄子火,“这些钱你全拿去吧,买些必需品,好好待人家。”
黄子火赶紧推让:“妈,我不会要你的钱的。我跑了这么多年,多少手里还有点钱的。今天才和她交的朋友,还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跟我呢,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看她还是挺实在,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你也不小了,合适就赶紧办了吧,省得夜长梦多。”见儿子确实不要钱,她就重新包在手绢里,“后天我就上街给你们准备新被子一类的东西,也算是了了我和你爸的心事了。”
手脚麻利的大嫂宰了一只鸡和一只鸭,二嫂去地里弄了些新鲜菜回来。
这时放学回家的黄子金的两个子女加上黄子木的女儿,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三个孩子围着占紫琼有说有笑。大嫂二嫂就怂恿孩子们叫她四婶,刚才还被黄子火教来叫琼姨的女人,一下子又被人教来叫四婶,孩子们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马上围着黄子火问他什么时候做喜酒。
晚饭一家人吃得很开心,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各自散去。
黄子火和占紫琼往家走时,占紫琼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边走边说:“你们家的人都这么亲切,哪里像我家哥嫂。”
黄子火心说,等到相处久了,你就不会有这种看法了,“你哥嫂对你很凶么?”
“我是一出门就不想回那个家了。我哥对我还勉强,我那大嫂,哎,就好像我是家里吃闲饭的人一样。这些年,要不是我哥可怜我,我早就被我嫂子赶出去了。”
“那你就在我这儿不要回去了。我虽然穷是穷了点,但只要我们共同努力,我相信今后的日子会很好过的。”
“那我们明天做两桌菜,招待一下你的亲友就当把这事定了?”
“可以啊,明天做准备,后天请我姐还有你表姐她们来,我觉得还是需要招待一下乡亲们的好。”
“算了吧,就两桌你的亲友也就是了。我回去叫我大哥大嫂,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来也就算了。能省就尽量省点吧。”
听到这话,黄子火心里很激动。周围的乡亲不管有没有钱的,像这样的喜事都是要操办一下的,不为别的,就只为面子问题。可占紫琼不这样,这就足以说明这是一个会精心过日子的女人。
“今晚我睡你床上,咱们各盖各的被子,不许你动我。”
“为什么?”
“你没听老人们说么,结婚前做那些事,婚后日子会不幸福的。”
黄子火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单纯了,他也不好再和她争论什么,既然她已经决定跟自己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天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二人早早地起床,收拾停当后,开始做请客的准备。
当占紫琼对着镜子梳妆时,黄子火这才看到她脸上那密密麻麻的像苍蝇屎一样的雀斑,那一刻,黄子火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难怪刘洛芙会给她施上厚厚的粉!
其实长相并不重要,黄子火觉得自己要的是会过日子的女人。就自己现在这个境况,想要找长得漂亮又会过日子的女人,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子火给水泽皇说请客的事时,水泽皇笑着问他:“昨晚搞到事了?”
“没。咱们各盖一床被子,我尊重她的意见。”
“这么快就确定要和她过一辈子了?”
“还说呢,如果你老婆不是用那么厚的涂料盖住她脸上那些苍蝇屎,昨天我就不会带她回家。”
“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她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干,这是我父母最喜欢的。为了我父母,我还是愿意牺牲一回自己。”黄子火早上的那些不舒服,早在来这儿的路上消散了许多,毕竟占紫琼除了脸上不太漂亮外,整个人还是不错的。
能干的占紫琼只上过两年学,对数字又有些反应迟钝,这一点黄子火是后来才知道的。如果当他在看到她那张不太漂亮的脸的同时,知道她居然连算账都有些困难的话,黄子火肯定要退货的。只是等他确实后悔的时候,他已经爱上了她的勤劳与朴实。
“你应该先回去一趟,你老婆很担心你的。”印天成的话把黄子火从遥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这些年她也吃了不少的苦,一个人撑持着那个家。”
黄子火苦笑了一下,“我这辈子倒霉就倒霉在她的身上。”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们不是自由恋爱的么?难道你不喜欢她还要和她在一起么?”
黄子火向两棵合欢树指了一下,“师兄,你知道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两棵树下。刚才我走神了,其实就是想起了我们的初次见面。我那天要是知道刘洛芙是用厚厚的粉遮住了她一脸的苍蝇屎的话,我肯定不会轻易把她带回家的。而且如果我当时就发觉她连乘除法都弄不太清楚的话,我怎么也不会娶她做老婆。现在想来,我当时也太冲动了。”
“这些也不应该成为你不爱她的理由呀,她是那么能干。人无完人嘛,以前我也没听你抱怨过这些的。”对于黄子火的为人,印天成知道的也不算少,因为他确实善良,也不太工于心计,所以一般情况下是听不到他评说别人的不是。
“师兄,这么多年来,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水泽皇两口子要把她介绍给我,刘洛芙其实也并不是真想做我的情人,她们只是在利用占紫琼拴住我。只是这样的话,不管我如何给她说,她是不会相信的。”
印天成听他如此一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黄子火到现在才认识到这样的问题?
“我突然觉得,从当年刘洛芙第一次和我睡觉开始,他们就向我撒开了一张无形的网……”
印天成被这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夹在筷子上的菜都忘了往嘴里送了。
5
黄子火答应师兄印天成,过几天等他额头的伤好了后,再去拜访老师傅,并承诺这段时间他就在这个城里,哪儿也不去,等印天成打听到水泽皇最近的消息后,好及时联系他。
饭后,印天成到手机店给黄子火买了一部手机,说是送给他的礼物,也方便以后联系。
两人分手后,黄子火回到了旅馆,印天成在街头碰到了一个与黄子火同村的熟人,托他带了一张纸条给占紫琼后,又给黄子火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把他的新电话号码托人告诉他的家人了,以便让亲人们放心。印天成同时还叮嘱说,他并没有告诉他的家人他目前在什么地方,他只需要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时,给家里报个平安也就是了。
对师兄的这个做法,黄子火很是感激,再三地说着谢谢,挂了电话后,他陷入了沉思,师兄真的是用心良苦啊!突然之间想到师傅印正良,又想起最初教自己学习医药知识的周老先生,所有的焦点都汇集到一个情字上时,黄子火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
由于酒精的原因,黄子火觉得头有些晕沉,也不想洗澡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傍晚时分,黄子火被电话的铃声惊醒。
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哭声从那端传来:“喂,是老黄么?你在哪儿?”
女人就是占紫琼。
当她从乡亲手里接过纸条,听说是师兄印天成叫带回来的,又听说这是黄子火的电话号码时,她激动得差点就晕过去了。
村子里电话还很少,只有村支书和几个有钱人家里有座机。自从黄子火入狱以后,占紫琼觉得自己处处低人一等,所以和一部分乡亲都疏远了,特别是那种家里有点钱的,就好像害怕占紫琼会找他们借钱一样,不是躲着她,就是碰到了也不屑于打招呼。
占紫琼也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女人。
当年黄子火正红的时候,她走到哪儿都受到别人的尊重,而且由于他们两口子乐善好施,两人走到哪儿都能受到朋友般的欢迎,就连一直以来对她不看好的娘家嫂子都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谁知那样的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黄子火就出事了。
照理说,像黄子火那样的情形,他被抓起来并不完全是他的罪过,但那些善良的人们却并不那样认为。他们觉得黄子火之所以被抓是罪有应得的,也正是因为他的被抓,当年本来是小范围的流言一夜之间就传开了:说他当年以教水泽皇学医为要挟,硬是长期霸占着刘洛芙!如今水泽皇腰杆硬了,自然要为了自己的面子报复他!法院判的那个罪名只是为了掩饰水总的名声而已!
这样的谣言让黄子火两口子的名声一夜之间就一落千丈。
占紫琼从此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这样难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可五年的光阴让占紫琼憔悴得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天和姑子黄子水去接黄子火,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她心里的悲伤突然间就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她不知道黄子火为什么要躲着她和亲人们,她不相信丈夫和表姐之间真有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虽然在这几年当中,刘洛芙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想对她表示关心,但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不想再授人以柄。
看着手中那简单的十一个数字,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颤抖。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去镇上打公用电话,显然已经不太现实了,唯有去村里哪个乡亲家里打。可把村里所有的有电话的人家想了一遍后,她又觉得不管是哪一家,都是在等着看她们家的笑话,她不能轻易去那些人家家里借电话打。
看着电话号码,她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走四五里路到村支书家里去打。
村支书早听说黄子火出狱了,对于他还没有回家这件事也有耳闻。见占紫琼来家里打电话,热情地帮她把电话拨通后,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
黄子火声音很平淡:“嗯,是我,你还好吧?”
“老黄,你咋不回家啊?那天我和姐去接你,连你影子都没看到,是不是你又被他们接到哪儿去了啊?我们还听人说,你在街上被人打了,是不是真的,严重不?”占紫琼一连串的问话,中间几乎都没有停顿一下,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我没事,很好,谁打我啊,我又没得罪什么人。这段时间我要处理点事,你跟爸妈和哥嫂他们说一下,我很好,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后,我就会回来。”
“没有就好。那你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你。”占紫琼一直努力忍住激动的情绪,这会儿忍不住了,哭出了声。
“你就在家里吧,我在很远的地方办点事,办完了就回来了,别担心啊。”黄子火突然间有种强烈的愧疚感,虽然说这个女人没有刘洛芙那样精明,但她对自己确实是掏心掏肺的好,“这几年辛苦你了。”
“老黄,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我等着你。哦,对了,还有一个事,你一定要小心。前两天,有个开着车的人到村里来找你,刚好碰到了大哥,他跟大哥说是你朋友,听说你出来了,就来找你。可大哥说,那个人开着豪华轿车,像我们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那样高贵的朋友,大哥怕他是水泽皇的人,你可要小心一些,别让他们再害了你!”占紫琼语气很急。
“哦?”黄子火心里咯噔一下,会是什么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难道真和打自己的人有关?
可是这个时候他又不能细问,就算是他细问了,占紫琼也未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只要他一开口问的话,势必又让她增添更多的担心。
黄子火短暂迟疑了一下,说道:“没事,你也别担心,应该是以前的某个朋友吧。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书记家里的。你回来前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吧,书记会转告我的。”占紫琼努力压制激动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可当她听到黄子火挂了电话后,那头传来的呜呜声,她又喂了两声没有回答后,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滴了下来。
村支书走了进来,“打完了,他在哪儿?”
“他没告诉我,说这几天在外办事,办完了就回来。哦,书记,他要是打电话回来,请你一定告诉我,谢谢了啊!”
“只要他打回来,一定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