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给明斋看墓地的风水先生是厚莲的表姨夫。名字叫迟生淼,他也带了两个伙计,一个叫康加苗,一个叫涂光强。他们一到来,当然忙着自己的工作。在白纸上写与死者有关系的人名字,就是孝单。当然从长子匡达才写起。从最亲近的关系到较为亲近的;再到稍远的;从长辈写到晚辈按照严格的关系。辈份写稍有错乱,亲戚之间就吵闹、打架。风水先生领班,照着孝单的名字拖着古怪的长腔唱,带来的两个副手负责敲铜乐器,也跟着唱,死人现场仿佛是戏场。女客及媳妇坐在尸体旁哭着。为了显示孝心,厚莲也哭得最痛,边哭边数落“公爹啊,你突然死了啊,我没有听。。。。。。见你最后交待一句话。。。。。。”等等。薛崇岭和齐茂叶妯娌俩心里在骂:“她妈的真会诉屈。公爹死的头天晚上命令达运去喊达才,到公爹病床前商议事。她都不让来,又请他亲戚装神弄鬼害死了公爹,装孝心,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定借老子死了这件事还会害咱们,想把咱们一块害死。”
奉风水先生的命令,三个儿子给明斋穿上寿衣,把尸体装进棺材里,把需要陪葬的物品也装进去,把棺材装得满满的,东西在尸体上面,只露着头和脸。老人的眼睛不闭,似乎不愿意离开人世,不放心儿子们。亲戚们都呼唤着:“老人家请放心的离去吧,儿子们都长大了,生儿养女了,饿不着。”但是,谁也不敢提今后儿子们是否再打架了。亲戚们都知道达才夫妇,总是找达富、达运的茬儿打斗,这是公开的。在这场合,没有人敢说这方面的一句话,最后大家喊到“闭上眼去吧”,达才用手把上眼皮和下眼皮往一块捏捏,由于是冰冻着的,也捏不闭合眼睛。
出殡的时间,全由迟生淼依据明斋的死亡时辰,与他的子孙们的出生日的时辰,相结合掐算出来的。封棺材盖也论时辰。等出殡时才钉好棺材盖子,头天晚上只是盖上,但不用铆钉封牢。盖上棺材只留一个缝隙,等出殡的吉时一到,众女客也得停止了哭声,才把棺材合严,当地风俗习惯就是这样。迟生淼该算出殡时辰了,首先问长子达才:“你父亲的断气时辰是何时,要报准确,否则我掐不准出殡的吉时,会犯死你们的活人。”
达才被问得无言答对,他只用手指着达富说:“我父亲病死在我二弟达富的屋里,他应该知道;我当时没睡在病床跟前,你问老二达富应该知道。”达才反复把不守老人的责任往达富身上推,不说自己不孝。
达富也挠着头皮,咧咧嘴说:“我回答不了父亲死亡的标准时辰。因为按照黑逵的交待,我不敢惊动他老人家。直到我起来尿尿,听不到他老人家的呼吸声,就以为是死了。我就喊你和老三,咱们三个都在场时,才一致认为老父亲死了。”达富讲了实话,弟兄三人及黑逵都有责任。
作为长子也没有资格发脾气,因为弟兄三人都没有尽孝心,不在父亲的病床边。最后迟生淼也无法掐算出殡时辰,就估计性的说:“明早辰六点钟是吉时,不能耽误出殡时间,否则你们遇着不吉利的事情,我不负责,后果你们自负。”这是迟生淼的一个折衷的办法,防止他们弟兄因为互相指责不尽孝,吵架,使现场混乱。为日后匡家人有祸事,自己有借口推责。
生淼是厚莲的亲戚,当然,又在她家里休息。厚莲特意为生淼等三人各烧了一碗鸡蛋茶献上。用完后又递上好烟,乞求生淼重新掐算一次公爹的出殡时辰与自己家的每一个人有冲突否。经过一番推敲,生淼告诉她:“绝对不危害你的子女,不危害你的财产,请放心,咱是亲戚,我不会害你的。”生淼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说。他吸着烟,吐着烟圈,很自得。
这一晚,达才弟兄三人再不敢错过吉时。他们守在父亲的棺材旁,给父亲烧纸。一边尽孝,一边烧火纸取暖。烧纸钱的火很大,这一夜达富的堂屋暖和如春。实在有人瞌睡,就先由一个人少睡一会儿,这两个人照样烧纸尽孝。有时还感到身上热,那是烧纸钱的火大所致。
时间到了早上五点钟,冬月间的天五点钟还不亮,是雪照的白亮。按照当地风俗,女客们又是一阵痛哭,风水先生再唱一次。弟兄三人都跪在棺材旁烧纸钱,屋里一夜烟雾缭绕,火光通亮,热气腾腾。先生唱罢,交待:“钉棺材,出殡吉时辰到。”大家听到口令,忙拿捶子和铆钉封严棺材。
正在此时,有一个男子高声叫道:“别急,棺材里的人活了,在往下尿尿,在滴尿水。”他说着用手指向棺材下的滴水,棺材用木凳垫的高。
众人听到这一惊奇的叫声,所有音调全停。那个男子叫周冲。众人都好奇地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事实。这是不吉利的,当地人称这为“露墒”。一般是天气热时,尸体放在屋里超过两天,在没有冰块的情况下,尸体腐烂而流血水。这冬月冰天雪地怎么也会出现这种怪情况。生淼要求看看是否“露墒”。他们撬开棺材盖,用手电照着棺材里面,把寿衣扒开,露出尸体的肉。发现肚子至腰部有大洞,系人为所致。好像冰雪融化淌水,从身体洞处还往外流有血水,是“露墒”的征兆。意味着这次死人,将后来不吉利,子孙们遭殃祸端不断。生淼忙问达才弟兄三人,尸体腹部至腰的大洞是怎么回事。三弟兄将厚莲先用黑逵给父亲驱鬼治病一事全盘讲出。生淼听后大为恼火,发脾气地说:“先用别人治死了公爹,再找我给你家办丧事,主持入殓。说明起初不相信我,不用我。别人治死人了,又不相信别人,才改用我。”他说话的语气很着重,表情非常愤怒。
周冲是个愣头汉子,天也不怕地也不怕。他非要告黑逵用驱鬼方式害死人命,要告他去坐牢。顿时,现场一片混乱。周冲是周文举的儿子,他的几个弟兄也不同意了,要找黑逵为死去的姑夫讨回公道。达才众弟兄央求周冲:“别告了,是你大表嫂请来的,黑逵是你表嫂的娘家姑父,都是亲戚。”达才一面求周冲别告黑逵;一面向生淼道歉,怕他设局害自己家。
又有人劝说:“周冲别告了,黑逵坐牢,要连累你大表嫂,徐厚莲也得坐牢,人是她请来的。说不定公安局的人会说你大表嫂通人害死公爹,罪名严重。”众人当然也替达才求生淼不生气,饶过达才夫妇这一回。
厚莲听罢双膝跪下求周冲老表:“别告了,你饶我一次,放我一马。”于是兰妮、小贺、庆喜都跪下求说:“表叔,别把我妈牵连去坐牢。”小孩子们边哭边说。还不时地双手撑地磕着头。他们都是厚莲哭着现场教的。
周冲看在众亲戚及兰妮这些晚辈人的面子上,答应说:“不告了,老人死也算死了。”声调干脆,众人感谢周冲的宽恕之恩。兰妮姊妹几个,特别感谢周冲。但是经过折腾,出殡的吉时已经超过,再无择日的余地,生淼对众人说:“只有今天是安葬的吉日,过了今日,往后安葬都是凶日。”
众人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冷天也会“露墒”呢,那是因为达才三弟兄为显示孝心。在棺材旁边一夜大火烧纸,烟火致屋内温度升高,使冻死明斋的冰融化的结果。尸体上的寿衣太薄,垫在下面的薄布湿透了。多的冰水从棺缝向下渗,直滴水至棺材下地面。肚子里流出血水。可怜的明斋不但死了也不瞑目,连尸体也不囫囵,腹部有落得个窟窿。确实死的很惨。
厚莲和匡达才的三个弟兄,都不痛快,害怕超过六点钟出殡的吉时变凶时。到了墓地,生淼装模作样的拿出罗盘,指针对准某个方向,指挥人把棺材向左或向右拨动。力求把指针及棺材放到最佳方位。达才弟兄及厚莲妯娌几个,虽然不懂得罗盘指针何为有利的方向,何为有害的方向。可是他们都伸长了项颈,瞪着大眼睛,不会说什么话。心里许愿埋坟的方向利于自己家的发达。她们心里报怨先用黑逵驱鬼并且整死了父亲,后用生淼办丧事,担心他是否生气并设局害我们。这是未知的事情。只能往后过日子,才能晓得。厚莲等不及日后晓得,她还是厚着脸皮问生淼:“虽然出殡吉时超过了,我看见你用罗盘针摆动,你下葬时弄的也很认真,挽救了超吉时的灾难否?”厚莲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生淼的面部表情。
生淼连看一眼厚莲都没有,随口回答:“你家没有灾难,坟的方向对你有利。”稍后,他又补充一句:“对你们匡家都有利无害”。
厚莲听后心里像吃了蜜枣一样甜润。并说感谢的话。
老父亲埋葬了,小孩子也都上学去了,客人们也都走完。弟兄三人和妯娌三人都在达富家坐下来,讨论还赊账的问题。达富和达运主张用礼金,还棺材钱、孝布钱、烟、酒、菜等消费品的欠账,一共欠二千元钱;而礼金只收入一千五百元;给生淼的看墓地费用拿去五百元,是从上礼账桌上支付的,礼金只剩下一千元整,现在还亏一千元,需要按弟兄三人平摊。每家三百五十元,按户头收钱,不按人头,要兑出来还账。赊账时达富、达运答应债主,事罢还账。兑出这些钱连胡安的药费也有了。
厚莲和达才不同意用收的礼钱还账。更可恶的是要分掉礼金的一千元钱。理由是谁欠账谁还,债主找谁是签名人谁出钱。这样达富和达运当然不干了。因为这是埋老子的丧葬费和胡安给父亲看病的药费还欠着。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提到胡安的药费,达才夫妇又以凯红、凯亮冒着大雪天替达富请医生为由拒兑丧葬费、医疗费。说着吵着,厚莲拉起达才往回家走。
达运起身阻拦,并大声说:“把钱兑够数再回去,要么讲清楚,留一个人在这儿,你两个回去一个拿钱,否则你别想离开。”达运的洪亮声震掉房子的尘土。这样推让着,拉扯着,出了达富的房门。达富夫妇及齐茂叶也跟出去。称霸惯了的厚莲在拉拽中伸手朝达运的脸部挠了,达运的面部五个指甲印及时流血,。他生气了,摸了一下脸,看到手头上沾有血,气得他一脚跺倒了厚莲。她就在地上打滚,哭喊着“达运打大嫂了”。达才转回身来与达运扭打一起,厚莲见状忙抓住达运的脚脖子猛拉,达运也倒在地上。这时达富也上了,把住达才的腰,达运趁势起来,二人合力打倒达才。崇岭、茂叶也是二人打大嫂一个人,把厚莲打得像泥人似的。几天来客人多,把雪踩化了,又是泥又是水,厚莲的身上全被雪水浸湿了。达才也被两个弟兄打得求饶。妯娌俩见厚莲也叫饶,也住了手。厚莲坐在雪地上。片刻,达才和厚莲从地上站起来,穿着一路走一路滴水的衣服,向她娘家的方向走了。去搬救兵与达富、达运决战。门前清静了,达运回到自己家洗净了脸,换了干衣服,上了消炎药,又坐在达富家说话。达富发愁,他问达运:“今晚上我门口必然有一场战斗,要不要请大队干部来维持局面。厚莲的弟兄四人都膀大腰圆的,咱俩打不过他们怎么办。”达富的眉头皱得像流水沟。眼睛不眨地望着达运,看他表态、出主意、拿办法。停了一回儿,达运又说:“得把崇岭和茂叶及三个孩子弄走,免挨打”。
薛崇岭说话了:“看着她是往娘家方向走了,她四个弟弟不见得会来帮她打架,他们要是不来呢,家丑不可外扬,找什么大队干部,不找他们了。”停了一会,薛崇岭又自己劝平安说:“凯红的舅讲理,决不帮人打架。
齐茂叶也没有回家,在忙着烧火烤。自言自语的说:“刚才吃过饭,天上还有太阳,怎么还样冷呢。”她坐板凳上拨弄着柴草,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别是因为晚上要打架,我吓的吧,身上老是哆嗦,是冷是怕都说不清。”她说话的声调像在颤抖。她平时就胆小,怕事。
厚莲和达才踏着雪路,真的去找她的娘家四个弟弟,帮忙来打她的两个小叔子。婆家离娘不远,东南方向约有六里地距离,用不长的时间就走到了。她在弟弟们面前诉说了一些假话,哭着说:“两个小叔子及两个妯娌,趁凯红、凯亮两个大儿子不在家。他们四个人合伙把我和达才欺负了。打倒在雪地上,滚爬一身泥巴衣服湿透,要求弟弟们为姐出气,要不然姐姐在匡家会被欺负死,活不下去了。”她边向弟弟们介绍,还用手指着达才的湿衣服,让弟弟们看。达才也附和着点头说:“是真的。”
他们看见姐姐和姐夫身上确实不像样子,也不问明原因,就觉得姐姐挨了打。二弟徐厚礼算了一下人力说“我们弟兄四人绝对打得赢达富、达运二人,就得报复,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大姐她,应该两肋插刀,毒打达富和达运。”厚礼说罢,望了望弟兄们,都是赞同的表情。
厚莲带队,大弟徐厚仁,二弟徐厚礼,三弟徐厚常,四弟徐厚宽各拿木棍,同达才一起杀回复仇,一解心头之恨。四个弟弟平时对姐姐是尊重有加,不想让受一点委屈,这次既然挨了打,就帮她讨回公道。
冬月的白天比较短,太阳快落山了,野外还是雪亮的。天气寒冷,人们都在自己家屋里暖和。自己没有什么事情谁也不想出门。只有达富、达运弟兄二人在“备战”。他们把小孩聚在达运家,崇岭也去了。只有达运和达富一起“驻防”在达富家里。他俩把农用的耙放在房檐上,对照在门的正上方,耙用雪盖着,房子上的雪本来很厚。又用白色的尼龙绳拴在耙上联系在门上。只要有人开门,必然会拽下耙,准确被耙钉扎伤。再加上从房子向下来的惯力,可能成为重伤,给入侵者沉重打击。
时间不早了,但有雪照着并不黑暗。好战的徐家四个弟兄在匡家庄外等不及了,他们都没有到达才家坐下,怕惊动达运、达富,防备他俩逃跑。他们打不着人跑空路,所以在田间等到时间晚了,再开始战斗。弟兄四人加上达才、厚莲共六人来到达富门前,达运听见有脚步声就从门缝向外看,也不怕不忙。手持结实的木棍,弟兄二人在门内站立,准备进屋者痛打。 厚仁在前面走着,后面跟前五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人只顾往屋里冲,并不顾屋门的上下左右。飞起一脚把门踹开,耙被随时扯下。厚仁、厚常、厚宽钉住;厚礼、达才夫妇走后面未有受伤。耙从房子上掉下来把走在前面的三人打倒并钉伤,其余三人均后退不敢进屋。厚莲口中哭叫着被钉下的几个人的名字。达运、达富快速夺下倒在地上的三个人的木棍,并敲打着耙,使受伤的三人感觉疼痛。还用脚踏着耙,上下动弹使他三个人的伤口更痛疼。直到被钉的三人求饶,后边未钉的三人也求铙,达运才住手。厚礼慢慢地试着从三人的身上拿开耙,他们三个人疼的“哎哟,妈呀”的叫唤着,只因面部朝下,天黑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最后达才他三人小心翼翼地把耙从被钉的三人身上取出。每人扶一个伤员离开了现场,是在痛苦的呻吟中走的。各自都用手捂着流血的伤洞,每人身上不止一处伤,有的背部有洞流血,有的腿有洞流血。每人只有两只手,不够用。没捂的伤洞流血如泉,血淌在白雪上,看的清楚。厚莲服气了,她不但要交公爹的丧葬费三百五十元,还要给钉伤的三个弟弟治伤的医疗费。
她失去了娘家的靠山。达运找到达才,他答应卖掉自己的猪,交了父亲的丧葬费,一分钱也不得少交。这几夜好胜要强的厚莲都睡不着觉,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往房屋上看看呢?脑羞成怒,报复心理是她思想的全部。她总是觉着没有达运聪明。耙在房子上,肯定不同于下的雪在房子那样平坦,肯定还用绳子连在下面,只要人站远点,先把耙拽下,别钉住人,这一仗就算胜仗。本来这一仗是三比一绝对胜算的,却被钉伤三个人。达富和达运毫发未损。看来搬人打架,太不划算,还得为弟弟们赔付药费。我自己也要学聪明能干些,教教我的四个儿子长大后的战斗方面的技能。达运会老的,他就有两个女儿;达富就一个儿子,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家。想到这儿,她自己鼓励自己,她认为大有希望,她考虑的是持久战。
那是后话,现实是报复害死达富、达运两家人解恨。亲兄弟、亲妯娌也恨的要命,到了非要杀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为什么,且看下文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