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芷汀睁开双眼,里面已经噙满了泪水,纤手轻抚小腹,无言的悲伤化作了泪水,流淌在苍白的小脸上,无声而泣。若是他们孩子还在,此时应该已经抱在怀里会笑了,可如今他却早早的去投胎转世了。
远处淳于珊珊缓缓而来,一身宽大的水绿色衣衫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身旁明宏小心的搀扶着淳于珊珊,幸福的微笑始终挂在两人嘴边。
半年前,明宏娶了淳于珊珊,很快两人便传来了喜讯,如今淳于珊珊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小汀!”淳于珊珊在明宏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远远的看见齐云芷汀,笑着招手。
齐云芷汀拭去了眼角的泪,很快调整了情绪,站起身,微笑着朝淳于珊珊招手示意。
孕妇走路难免慢了点,齐云芷汀干脆先走到一楼大厅等着,“将椅子上多垫点软垫子,还有,炭火加暖一点,恩,再弄点软糯的点心来!”
见淳于珊珊挺着肚子走了进来,齐云芷汀赶紧吩咐身旁的丫鬟和嬷嬷准备东西,“嫂子!”
淳于珊珊蹒跚着挪到齐云芷汀身边,笑的温柔而可爱,伸出手拉住了齐云芷汀的手,“小汀,你都不来看我,说话不算话!”
“我也想来看你啊,我爹禁了我的足,我如今是自身难保啊!”齐云芷汀搀扶着淳于珊珊坐到了垫好的椅子上,“要不你去跟我爹说,解了我的禁?”
“还是算了吧,国师大人如今是爱女如命,万一你出去了闯了什么祸,我还要帮你背黑锅!”淳于珊珊赶紧摇摇头,她又不是傻子,齐云濡之所以禁齐云芷汀的足,是为了招亲大会,万一齐云芷汀跑了,她上哪儿去找啊。
“哥哥,要不你去帮我求求情,这样我就可以每天陪着嫂子!”齐云芷汀笑的狡黠,明眼人一眼就不会上当,更何况是明宏。
“我会尽量抽时间陪姗姗,就不劳烦你了!”明宏如今见到齐云芷汀就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巴不得淳于珊珊和她绝交。齐云芷汀从回来后就变了一个人,张狂放肆,横行霸道,还经常出入勾栏瓦舍,听说昨天还登台表演,难怪齐云濡要禁了她的足。今天淳于珊珊闹着要来找她,他一百个不愿意,但又拗不过淳于珊珊,只得陪着来了。
“哥哥,你有了老婆就不疼妹妹了!我很伤心,很伤心!”齐云芷汀痛心疾首的指着明宏笑闹。
明宏也不理她,见旁边有橘子,拿了一个剥开递给淳于珊珊,“你不是近来泛酸吗,这可是皇室的贡品,外面买都买不到的!”明宏若有所指的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淳于珊珊。
齐云芷汀悻悻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橘子使命的剥。
“恩!”淳于珊珊明白明宏是在为宇文勖打抱不平,点了点头,“很甜哦,小汀,上次我在你这里吃到的葡萄很好吃,要不你让圣皇送点给我?”
齐云芷汀瞪了一眼淳于珊珊,“你还真是夫唱妇随啊,告诉你,没有,有也不给你!”
明宏因为她不理宇文勖的事一直不给她好脸色,如今淳于珊珊也跟着开始揶揄她了。
“只要你开口,就是天上的星星圣皇也能给你摘下来的,不就几颗葡萄吗,用得着那么小气吗?”淳于珊珊难得找到机会涮齐云芷汀,好不容易有了借口,使劲儿的涮。
“我就是小气,你又不是认识我一两天,要吃,让你男人给你弄去,赚那么多钱不用,放在那儿会生霉的!”齐云芷汀气的不行,这夫妻两儿分明就是来笑话她的。
“我的钱不还有你的一半,只要你同意,我将你那半儿全部用来买好吃的给我儿子吃!”明宏根本不拿睁眼看齐云芷汀,继续认真的剥好松子递给淳于珊珊。
“既然是给我侄子,我这个姑姑也不能小气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齐云芷汀听到“儿子”两个字,愣了一下,知道明宏不是故意的,很快调整了心态,嘟着嘴,不满的嘟哝,“你看我多大方,哪像你,吝啬鬼!”
明宏说完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见齐云芷汀没有太大的反应,才放了心,“算了,你的钱还是留着给你当嫁妆吧!这次招亲大会这么隆重,到时候嫁妆太寒碜的话不惹人笑话吗!”虽然他心疼宇文勖,但他也明白失去孩子的事对齐云芷汀的打击又多大,之前宇文勖的计划和筹谋他虽然不清楚,但也是知情的,齐云芷汀没有因此将他视为不来往对象他已经很开心了,至于两人能否走到一起,就看两人的缘分了。
“小汀,你真的要嫁给别人啊?”淳于珊珊比明宏要简单的多,心思也单纯许多,她就觉得齐云芷汀应该和宇文勖在一起,因此想什么说什么,“圣皇那么爱你,从你回来恨不得将国库都搬到你家,就这些水果都不知花了多少钱。如今朝中天天有人上奏,说他宠幸妖后,说你迷惑君王,是国之祸害,他都不理不睬,还将那些说你坏话的人都贬了官。小汀,你真的不打算原谅他吗?”
从她回来不久,就有人四处散播谣言,说馥悠是鹿妖,当年在狩猎场中,有许多人亲眼见到馥悠变成了一只鹿,说她是鹿妖的女儿,也是妖怪,奏请宇文勖废了她,还有人提议杀了她,以正朝纲。宇文勖以妖言惑众的罪名,直接将那几个带头的大臣杀了,朝中才算平息了,私下里还是诸多议论。尤其是百姓间,流传的更严重,说她是妖怪,会妖法,迷惑君王,陷害忠良,甚至有人将她轧成纸人烧了,说是为民除害。
诸多的传言不单让她的名声尽毁,连齐云家族也跟着受到牵连,说齐云濡身为国师,容留妖怪,说齐云家已经变成了妖怪的窝,齐云家在百姓中的威望一落千丈,甚至有人奏请要废了齐云濡国师的位子。
但她不明白的是,这次齐云濡召开招亲大会,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人来参加呢。
“小汀,你应该知道,他顶着很大的压力,但还是一心对你,作为一个帝王,能做到他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明宏始终是古代人,思想上还是天地君亲师的纲常伦理,在他看来,一个帝王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已经是开天辟地了。
“我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他要怎样做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她何尝不知道宇文勖的付出,但她始终无法忘记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的东西:帝为平衡朝中势力,削弱神权,让神权为己所用,娶齐云家嫡女为后!她无法确定他是真心的爱自己还是仅仅为了拉拢齐云家族,她无法确定他的爱是否是纯粹的,她曾经将自己所有的赌注都投进了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里,毫无保留,却输得一败涂地。如今她怕了,也输不起了,她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更加无法承受真相大白的惨痛。
“小汀,你……”明宏被齐云芷汀的话气的不行,如此的没心没肺,将宇文勖的付出视作草芥,连他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到底还有没有心,失去孩子对你来说的确是很痛苦,可宇文勖的痛苦不比你少,为了提醒自己,不让自己忘记那份痛,他旧疾复发时从不用药,痛的晕过去了好几次,每次醒来,明明虚弱的不行却还是咬着牙的继续批阅奏章。为了麻痹自己,他和影子一起训练,不断地透支着自己的身体,他才二十一岁,御医说他的身体已经像个五十岁的老人了!”
说起宇文勖,明宏的语气越来越愤怒,狠狠地盯着齐云芷汀,“一年,仅仅一年的时间,他想着法儿的折磨自己,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身体折腾成现在的样子,你去仔细看看,他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看见明宏激动愤怒的样子,淳于珊珊愣了半天,被明宏的话感动了,也被宇文勖的自我摧残惊呆了。
齐云芷汀一直低着头,这些事她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要说不心疼是不可能,要说不感动更加不可能,但她就是过不去那道坎,不敢迈出那一步,她怕这一步迈过去就是无底的深渊,永远无法回头。
见齐云芷汀还是埋着头不说话,明宏的愤怒转为了失望,起身拉着淳于珊珊就走,“这样没心的小汀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人了,我们走!”
淳于珊珊不情不愿的跟着明宏朝外走,回过头可怜兮兮的盯着齐云芷汀,“小汀,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看着走远的两个身影,齐云芷汀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晚上,宇文勖还是像往常一样,待在那个树冠里,静静的看着里面那个思念的人儿,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幸福了。齐云芷汀不在的那一年,他从没有真正的入睡过,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是一片血红,红得刺目,红得刺心。他有时候仿佛能听见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在哭泣,在挣扎,在责怪他这个父亲不称职,没能保护他。
看到齐云芷汀平安的回来了,他的心才算是安定了,虽然不能抱着她,虽然不能靠近她,但对于他来说,劫后余生,能远远的看着她已经是一种幸福。
“哄隆隆!”一阵阵雷声在夜空中由远及近而来,这是春天的第一声雷,俗称惊蛰,预示着万物复苏,预示着所有枯萎颓败的东西都将迎来新的生命,预示着过往的一切都将随着新的生命的到来隐入尘土中。
雷声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的雨丝在夜色中银白银白的,闪着微弱的光,照出了坐在树冠里的那抹孤独落寞的身影。
半年了,无论下雪天晴,宇文勖都静静的坐在那里,刚开始齐云芷汀还能视若无睹,渐渐的就无法入睡了,如今在细雨中,宇文勖本就消瘦的身躯因为旧疾复发更显佝偻,仿若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双眼中全是死寂一般的颜色。齐云芷汀再也无法忍受那种煎熬,冲进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