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诚诚的久不现身,让叶林小憩一番的闲心荡然无存。他即便装睡,却还是睡得不踏实,以致面带愠色。他思忖着现今的大学生,是否研习过契约为何物。数天前,叶林像往日那样将车开到了湖边。三个身穿NBA篮球衣的毛头小子,摇头晃脑有说有笑的从叶林的车旁经过。瞅见叶林,他们毫不掩饰那一脸的轻蔑与不屑。其中长着国字脸的一个愣头青,嘴角带刺,硬生生甩了一句“水货!”。叶林心生不悦,但不惹是生非的理智让他强忍着怒气。国字脸见势,小有得意。手抱着篮球,走近顿足,眼睛泛光的盯着小白板,“可惜了这一手好字!”。这含沙射影意有所指式的讥讽,在叶林看来无异于指桑骂槐。虽没有挑明,但这已经激怒了他。他起身直接冲向了国字脸,顶到跟前,目光如炬。“损人,很好玩是吧?那就继续!”国字脸一愣,稍作镇静。想到自己是三人同行,人多势众一定不能露怯。“好玩啊,因为我人生第一次看到,斗鸡眼长什么样了!”他一番洋洋得意的回敬,招来同伴们的哈哈大笑。叶林怒火中烧,觉得已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动手,你是一个人上,还是你们三个一起上?痛快点。”国字脸显然没有料到有人会以一敌三的挑战,而且是在自己的母校,自己的地盘上。他错愕,貌似快要进退失据,可仍然狐假虎威假装着大佬式的腔调,逞强的说,“湖边卖东西的小贩不多,我瞅了瞅,就你最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吗?”,“洗耳恭听。”叶林顺势接下话茬。“你太招眼了。车停一边,价格牌立着,人却在里面躺着。卖的东西是好是坏,我暂且不论。单就你这种做买卖的架势—咋说呢,那叫歪门邪道”。国字脸一本正经的絮叨,“然后呢,是不是想找点什么麻烦?”叶林不依不饶,抿嘴上扬一副不服气的嗷嗷叫的样子,彻底镇住了那三个小子。国字脸哑口无言,叶林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了,“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如果怕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那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偏僻的地方,那里不碍事。但说好了,约架一完,各走各路。是死是残,都概不追究。”听完,国字脸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叶林眼见三人已经泄气,确定他们已经不敢再叫阵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看看这湖边钓鱼的,他们有人钓起来鱼来。不是急着把鱼装进鱼笼,而是小心翼翼的取掉鱼钩,把鱼扔进湖里放生。你会不会跑过去,指手画脚的像指摘我一样,骂别人神经病,吃饱了撑的。我开车到这里,卖什么,怎么卖,卖的怎么样,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不是城管,这事和你八竿子打不着。”边上的一个人,对国字脸使了一个眼色,就急匆匆的走开了。国字脸急切的想找个台阶,于是就作践的先笑了起来。“我学电子商务的,不是城管专业的,你别激动。说句心里话,我观察你很久了。总想和你聊聊什么的,可多半时间你都在闭目养神。我叫欧阳诚诚,幸会。”他伸出手来,眼神里已看不见半点虚情假意。叶林终究是个好说话的人,他无法拒绝这难得的善意,“我真以为你是城管聘请的眼线呢”,叶林浅笑道。“很怕他们吗?”欧阳诚诚追问,“蓝星上战斗力最强悍的地方武装,你不怕吗?”叶林的调侃,让欧阳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我看你在这里,也不像是靠摆摊为生的吧?真的和钓鱼的一样,那有什么情怀来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叶林表情淡然,却不回答。约莫过去了十分钟,先前离开的那个人,一下子搬过来了八个救兵。他们之中,五个人戴着眼镜,稚气未脱愣头愣脑的样子,不仅没有唬住人,相反却引来了叶林的嗤笑,“这是你的小虎队?”欧阳诚诚和一众人相视无言,很觉得难为情。“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全是听得懂的大白话,我都说到这份上了,有敢站出来的吗?”叶林像之前那样有礼有节,先声夺人。见还是没有人出来单独应战,他便语气和缓,接着说道,“提个不要钱的建议,以后遇到约架,赶紧去喝一斤二锅头。酒壮怂人胆,不能让人看笑话,更不能落个软骨病的名声不是?!”叶林对着一众人面不改色的训斥,再次赢来了鸦雀无声般的回应。因为叶林知道,这些毛都没有长全的小屁孩,多半都是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主。“大家误会了,没什么。都散了吧,啊?”欧阳好说歹说,将一帮不甘心又不敢战的人支走,转身对着叶林,长吁一口气道,“今天差一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算我的不敬。毛爷爷教导的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改天我想和你去趟汉正街,我学电子商务的,就当去市场调查吧,怎么样?如果你卖的是良心货,我替你吆喝。但如果你挑的是黑心棉,那我就......”,“就怎么样?轰我走啊?你可想好了,硬要把城管招过来,我无妨,大不了转移阵地打游击。但连累那一众钓鱼的人没了休闲去处,捅了马蜂窝,我想会有人问候你的。”叶林压低了嗓门,说的很慢条斯理。或许是肾上腺疲劳所致,他一连串易怒的反应,让叶林对刚才的过激心生歉意。“单刀赴会啊,我喜欢有种的人。这个礼拜天,中午饭后,E大门口。记好点,我过时不候!”
叶林没有食言,他那天如约将欧阳带到了目的地。偌大的汉正街,欧阳一路上看的细致入微。叶林毫不避讳,领着欧阳去了两家自己平日进货的店铺。铺子里的老板见叶林来,都表现的极为热情。单就生意论,叶林是那种做买卖小打小闹的那种。自从在大汉酒吧做首席调酒师以来,在外面做小买卖就已经成为一种副业了。不过汉正街的老板们喜欢快结的现钱,也就喜欢叶林这种回头就结账的人。欧阳是张陌生的面孔,老板们只投以礼貌性的笑脸,这让他觉得膈应。“一回生,二回熟。这两家都是可以赊账的。这么说,东西太次,或者太贵,我不会进他的门,他也不会赊我的账。因为他会怕我卖不出去,一直拖着欠着。那些宰一个是一个,喜欢做一锤子买卖的奸商,没人会冒险赊你账。”关于如何挑货,叶林说出自己的经验来。欧阳听的用心,也看的细腻。摩肩接踵的人潮,打货的小商贩们行色匆匆。扛着一副千钧重担的挑夫们,拉着满满一板车货步履蹒跚的汉子们,他们结实的肌肉外显。一边高声吆喝着借过,一边循着人缝的间隙艰难蛇形。这眼前的情景,让欧阳立马想起俄国人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幅他应许只在小时候的课本上才能看到的,可谓栩栩如生的画境。“劳动人民最光荣,他们很多是在这里打兔子的零工。可别小看他们,身体硬朗的话,一个人养活全家,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叶林说完,拍了拍欧阳的肩膀,似乎是在叫醒梦中人。和很多人一样,欧阳以前想不通,那些只会抹灰的泥腿子,为什么一个月可以拿到上万的工钱。而那些坐办公室的白领们,每月却为自己四位数的工资抱不平。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为挣血汗钱,祥子可以把命别在裤腰带上。少壮不努力,阿Q指定把梦做在白日里。
欧阳觉得不虚此行,在回程的路上,他决意和叶林絮叨点什么,“我一个学长,以前在学校里卖201和300预付费电话卡。从大二起,他不仅没有花他爸妈一分钱,反而每个月给他爸妈寄零花钱。他爸妈不止一次的问他,伢儿,你哪来的钱啊?他骗他爸妈说,他是在外面做家教,勤工俭学挣来的。世事难料,就在大四离拍毕业合照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找到了他。大学做出开除决定的那天,他哭的稀里哗啦,活像个失魂落魄的娘们一样。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完蛋了。但那些同样是穷乡僻壤走出来的,被他在电话机旁尾随蹲守偷窥,以致电话卡密码莫名被盗被转卖的人们,在这一天可以说是恶气尽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完,欧阳沉默了片刻,“那人是我表哥,我不想做他那样的人。”欧阳很认真的看着叶林,似有深悟一般,继续说道,“我们做合伙人吧?你有车,拉货方便。我有大学同学,客源充足。我们合作,也许可以双赢”。叶林起初愣了一下,没有即刻表态。因为他对此行的理解,只是在解决一个小刺头对他歇斯底里的否定。他对欧阳或者对他的同学们的看法,有着近乎成见一般的偏见,这瞬间左右了他。选择不做回应,这就是一种回答。“读死书,死读书。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估摸着你也这么想。你不相信我?好吧,那我做给你看!”欧阳说的神神秘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