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而庄严。
伴着同样庄严的乐声,谭惜站在周彦召的肩侧,一步步地走向教堂的尽端。
离神父越近,她的目光就越是震颤。
十字架的后面,正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里,朝阳温暖,旭旭而升,万千华光下,则是一个女人娴静的背影。
画下一角,同样娴静的字体标着这幅画的名字:《母亲》。
“这幅画?”霍然间侧过脸,谭惜神情恍惚地看着身侧的男人。
“是你送我的。”
灯火幽洁,周彦召面容苍白,漆黑的眼瞳里却潋滟着一抹多人心魄的诡艳:“我妈妈不能亲自看着我成家了,我把它挂在这里,她便能看到了。”
这样郑重的话,郑重到根本不像是个玩笑。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谭惜深深瞅着他,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可是她根本看不透他。
她想了想,只能说:“可是你爸爸并不在,他允许吗?”
“不需要他的允许。”
面前,男人坚定地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角静静一吻:“你允许就够了。”
这样甜蜜的话语,这样深情的眼神,几乎真实到虚假。如果这真的是一出戏,那他无疑是最好的演员。
可无论真假,她都不该沉沦的。
纠结在真实和虚幻之间,谭惜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密密地扎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想了想,她还是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佯作嗔怪地瞪他一眼:“没有戒指,我可不允许哦?”
到了此刻,她还想着拖延。
周彦召的目光沉了沉,而后,他向后拍了拍手,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孩走过来,将一个木匣子递进谭惜的手中。
打开的瞬间,夺目的光芒折射出来!
那是一颗红钻,耀如骄阳的颜色,如同燃烧在黑夜中的一团火焰,盈盈闪闪,华光璀璨。
谭惜的心脏猛地紧缩起来。
“之前那个你不喜欢,我就重新买了一个。”
缓缓拉起她的右手,周彦召抚摸着她掌心里的那枚钻戒:“这颜色很衬你。你喜欢吗?”
……
夜风呼啸,花影纵横。
白色的奥迪在路边突然了刹车!
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黎夏远远地看到一辆加长的宾利正停在教堂的门口。她震惊地张大嘴巴,然后飞快地打开车门。
他们真的来了……
谭惜,怎么可能会跟他来教堂?难道真如易凡所说,他们今天是要来结婚的?
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车子,黎夏心底突然恐惧了起来。她想到谭惜给她的那一巴掌,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林斐扬。
斐扬的生命正如同流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飞快消逝!
而谭惜……
竟然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要嫁给别人!
再也按捺不住,她朝着教堂飞奔而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吧,属于那两人的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时光……
……
宏伟安详的教堂里。
唱诗班的孩子们渐渐止住了悠扬的歌声,周彦召和谭惜已经并肩站在神父前面。
万千烛光闪烁在他们的周围,映得他们的脸,也仿佛发着光,那样神圣宁和的美,就如同是上帝的赐福。
身穿长袍的神父庄严地问道:“周彦召先生,你愿意娶谭惜小姐为妻吗?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周彦召低头,深深凝视着谭惜:“愿意。”
“谭惜小姐,你愿意嫁给周彦召先生为妻吗?按照……”
谭惜咬唇,不安的聆听中,忽然轰地一声巨响。
教堂的门被人蓦然推开了。
……
门开之后,一个熟悉身影闯进来。
看清那个人后,谭惜蹙起了眉头。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黎夏飞奔到谭惜的身边,紧紧攥住她的手:“你快跟我走。”
“去哪里?干什么?”谭惜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周彦召,下意识地挣脱了她的手。
心里却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为什么会来?
黎夏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周彦召的迫视,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被她拉得向前了几步,谭惜更加惶然,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愈演愈烈:“什么来不及了?”
见她还在犹豫,黎夏只好停下来,咬着牙对她吼道:“斐扬就快要死了!再不走,你就来不及看他最后一面了!”
“什么?”
耳膜里轰地一声响,谭惜恍惚地望着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流血的心底仿佛有一层一层的雾气荡开,然后是难以忍受的痛,几乎窒息的痛。
黎夏反手指着周彦召,声音喑哑的几乎是嘶喊:“易医生早就派人通知他了,下午他自己也来过医院,可他就是不告诉你。今天这种时刻,他还带着你来教堂,他是在耍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谭惜的心一阵猛烈的剧痛,如同被寒冰做的剪子一下一下地缓慢地剖开了。
“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她扭头,看着周彦召的眼里,雪光如刃:“你全都知道的是不是?”
“是。”微微的吸气,周彦召凝望着,漆黑的眼瞳里像是淬了冰,却没有一丝后悔。
假的,又是假的。
多么可笑的一天。多么可笑的她!
“怪不得你会带我来这里?还假惺惺地要跟我结婚……”谭惜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无法站稳,“你是为了报复我吧。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偏偏在这一天骗我跟你结婚,然后让我懊悔一辈子!”
“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最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谭惜深深呼吸,将戒指丢给他,转身就要跟黎夏走。
那一刻,周彦召却蓦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地拉扯回来。
面沉如冰,他的眸底冰冷复杂,正沉沉地,阴冷地一寸一寸地盯紧她:“我奉劝你,走出了这扇门,就千万不要后悔。”
难以言喻的愤恨让谭惜浑身颤抖着,她一咬牙死命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看透你。你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性的禽兽!”
“啪——”
这一巴掌,谭惜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周彦召愣了数秒,黑瞳在一片震惊中暗下来。
望着他苍白脸面上涌起的血色,谭惜自己也有几分惊。原来她如履薄冰地在高索上走了半天,为的就是这样绚烂而痛快地跌下去。
可是,就算是跌下去那又如何!
他透支的不仅仅是她的尊严,还有斐扬的生命!她早就说过,斐扬是全部的底线,他为何还要这样折磨她!
突然这一刻,她再也不想忍下去。
下意识地转身,谭惜看了一眼黎夏,就想要跟她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她刚走了两步,教堂的大门却被人关上了。
惊惶之中,时光,也如同被倏然定格。
凝望着轰然合并大门,以及从侧门处应声而入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谭惜张着眼睛,回过头,那一瞬间排山倒海的愤怒都似被抽走了。
她只是笑着,如同挑衅般讽刺地笑着:“原来你时刻都防备着我?”
周彦召走过来,神色冷沉。
防备?
也许是吧,自从十五岁被人绑架后,他的身边就一直跟随着数名保镖。平时虽然只是远远地跟着,可是,一旦有人对他的安全造成了威胁,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地出现。
整整十年至今,他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也没有享受过一次自由的人生。
防备,这样的防备他又何尝想要?可是他别无选择。
就像现在……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留住她,他也别无选择。
根本就没有选择。
眼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谭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仰起头,那高高在上的脸庞,在烛光下,也变得薄如蝉蜕,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揭开。
可是揭开之后会是什么?
是再也没有伪装的残忍?还是……
谭惜不愿再想下去,她咬紧了牙,决绝地看着周彦召:“放我走!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点良知的话,现在就放我走!”
倏然间,红钻从指缝掉落了,骨碌着翻进过道旁的烛火间,火花骤然熊熊,淬涌着钻石的光泽,又骤然暗淡,如同他的眼睛。
“良知?一个没有人性的禽兽,一个想要报复你的禽兽,又怎么会有良知?”火焰将周彦召白皙的脸照得通红,他眼里的夜雾似也被这把火烧干了,只剩下阴冷的狠,“你以为这样的一个我,还会轻易地放你走吗?”
“你想做什么?”谭惜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全身戒备如同濒临悬崖的小兽。
周彦召却不再看她,他侧眸,面无表情地吩咐着那几个保镖:“把神父和黎小姐请出去。”
神父叹了口气,虽然不悦却仍旧不敢多言,拉着唱诗班的孩子们匆匆而去。保镖们随即将目光聚焦在黎夏的身上。
黎夏向后退了一步:“你们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被攥住手腕的那一刻,她惊得脸色剧变,她一面用力挣着,一面冲着谭惜的方向喊:“周彦召!你想让她恨你一辈子吗?”
“她恨与不恨,重要吗?”并没有看她一眼,周彦召只是漠然地,走到谭惜的面前,然后抬手捏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