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低垂。
雨息,星星三三两两的悬挂在天际。
风却很大。
大风猛烈地吹打着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哗啦啦地响,光影在自然的喧哗中透进车窗里,忽明忽暗,落在周彦召的脸上。
谭惜攥紧了双手,很想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为什么突然说要给她名分?为什么又要带她去教堂?
难道说……
心内猛然一揪,谭惜不敢再想下去。
车子已经行驶到城郊的田野,在一处偏僻的乡间教堂前,缓缓停了下来。
下了车,周彦召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往前方那个欧式建筑里走。他的手很凉,却又很有力,紧紧地握着她的。
野花淡淡的甜腥,被天风席卷着,一阵阵地涌过来,谭惜的心也仿佛被什么倏然之间灌满了。
恐惧和害怕像是蛇一般,顺着她的手腕而上,然后又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
几乎是不能控制的,谭惜蓦地停下来,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带我来这里,不会是要我嫁给你吧?”
周彦召也跟着驻足,风呼啸,他的声音也跟着飘零:“你说呢。”
睫毛轻轻的一颤,谭惜眼波微转着,忽然说:“你爸爸说,我是一个不安于室、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女人。”
“那又怎样?”他低头看着她,眼中的意味低回含蓄,若即若离。
谭惜抬眸,佯作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衣饰:“可是,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我甚至都没有穿上婚纱,没有好好的打扮,连个新娘妆都没有来得及化。哪有新娘子穿得这么随便就去教堂的?”
月光从摇晃的树叶间穿透而下。
周彦召看着她,眼神温暖而脆弱,声音缥缈又真实:“你已经很漂亮了。根本不需要那样的打扮。”
心跳微微一窒,谭惜重重咬住自己的嘴唇,声音忽然空荡荡的:“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握住她的腕,周彦召的眼珠漆黑漆黑,苍白的脸被星光洒照。
紧紧盯着他,谭惜的心里愈发错愕,她是真的看不透他。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真的娶了她。可是……
正如他所言,斐扬的命还捏在他的手心里,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靠他来完成。
而现在,他们只是去教堂而已。
去教堂,又不等于是真的结婚。
他想玩,那她就不妨陪他玩下去好了。
想到此处,谭惜眼睫一挑,看着他,高深莫测地笑起来:“那好。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周彦召也同样看着她,她已转过身去,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往教堂里走。月光倾洒,缎子般的乌发遮住了她白皙的脸,只有如玉的鼻梁在一片清幽中缓缓的发着光。
那样动人的颜色。
缓缓将视线收回,周彦召握紧了她的手,眼底深处流动有隐藏不住的暗黑。
后悔……
他当然不会后悔。他只怕错过今日,才会真正的后悔。
……
城市的另一端。
医院里走廊里,时光静谧得可怕。
黎秋如同雕像般僵坐在那里,泪水还在落,眼神却空洞得像是没有了声音。在她的身边,是拼命压抑着哭声的薛月莱。林沛民则站在那里,一面安慰着她们一面无助地攥紧了拳头,满目猩红。
无声地望了他们一眼,黎夏叹了口气,在走廊上焦急地来回踱步。
从凌晨开始,林斐扬已经被推进急救室里进行抢救,期间好几次都差点救不回来了,还是多亏了易医生精湛的医术,才将他一次次地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可是,他的情况极其不稳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现在已经是第三次被推进急救室。
依旧的惊险万分,依旧的生死未卜。
别说是林父林母了,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心惊肉跳、跌宕起伏。
正焦急间,“哗”地一声,急救室的门被打开了。
薛月莱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情绪激动地拉着易凡的手:“怎么样?我儿子怎么样了?”
易凡回头望了眼被缓缓推出的平车,目光变得幽深:“暂时脱离危险,但是情况还是不太乐观。”
“斐扬——”
身子猛然僵在,薛月莱疾呼一声,痛苦着扑到平车上:“我可怜的孩子!”
她这一哭,黎秋也跟着泪如泉涌,恍恍惚惚地跟到斐扬的身边。林沛民没办法,只得挨个安慰着她们俩,安慰着安慰着,自己也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哭声,易凡的心也仿佛被人狠狠地熨烫着,他皱了皱眉,疲惫而忧戚地转过身,走向了洗手间。
可他刚走到门口,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便叫住了他。
他回头,原来是黎秋的姐姐。
“易医生,联系到了吗?”黎夏跟过来,目光中的忧切不比他少半分。
易凡的眉头蹙得更深:“阿召那边我已经通知了,可是——”
“可是谭惜还是不知道。”
黎夏抿了抿唇,白皙的脸因懊恼而泛起一抹红晕:“她如果知道斐扬的情况,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过来的。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出现?”
易凡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黎夏对心中的猜测更印证了几分。她咬了咬牙,恨恨地说:“周彦召,他一定是铁了心不想让谭惜见到林斐扬了。可是林斐扬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他怎么能忍心!要知道,这很可能是谭惜跟斐扬的最后一面!”
漆黑的瞳孔突然收缩,易凡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长长叹息一声:“阿召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一旦是他认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这一点,跟谭惜还真是像。
黎夏在心中暗暗地想,看来旁敲侧击是没有用了。
这样想着,她忽然抬起头,索性跟他摊牌:“易医生,我就跟您开门见山的说吧,今天下午,我看到周彦召的车了,他来过了是不是?”
易凡侧过脸,夕阳下,薄唇紧紧地绷着,他实在不愿意说谎。
但是,他也不愿背叛自己的朋友。
他这个样子反倒让黎夏更加确认了心中所想,一时间,她又恨又恼。
“您跟他关系好,这个我能理解。可是您也是一位医生,医者仁心,您难道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垂死的病人连最后的心愿都无法达成?就算您忍心,为着周彦召的安危,您也应该多多考虑。”
拼命压制住心内不断上涌的情绪,黎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果今天林斐扬有个三长两短,如果将来谭惜知道了今天的事,她会怎么想?她一定恨死周彦召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她爱起来惊天动地,恨起来也同样惊天动地!您是周彦召的朋友,难道也希望她反过来报复周彦召吗?”
“我知道,”易凡叹了口气,一丝无奈却从他微敛的眉目中渗透了出来,“可是,今天对阿召很重要。”
他越是三缄其口,黎夏越是心急如焚。
苦无对策之下,她忽然扑地一声跪了下来。
易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易医生,算我求求您!”
固执地跪在那里,黎夏声泪俱下地恳求着他:“我对不起谭惜,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和林斐扬走到生离死别这一步。时至今日,我什么都无法为她去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她的人生再多一层遗憾!我求求您,帮帮我,联系到谭惜好不好!现在只有您才有这个能力了。”
满目忧愁地看着她,易凡的嘴唇紧抿,表情很严肃,同时还隐藏着难以言表的忧郁和无奈。
沉吟片刻,他还是弯腰扶起她,一声轻叹从抿起的唇角缓缓溢出:“她在北郊的教堂。”
……
同样的夜。
乡村教堂里空旷而安静。
没有一位宾客,亦没有一位亲友,周彦召牵着谭惜的手,迟缓地穿过静谧的教堂大厅。
牧师就站在这条路的末尾,十字架下,他的神情庄严肃穆。
仿佛这并不是一场儿戏。
感知着指间的温度,谭惜的心在微微的战栗。但她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选择的,就算是一场戏,她也只能将它演到底。否则,她怎么能对得起那个为了她而受到伤害的人?
如果这场游戏能让周彦召感到快意,能让他心满意足,从而再也不会去找斐扬的麻烦,那么,就算他是别有目的地想要报复她什么,她也甘愿去承受。
房间里并没有亮灯。
月光清幽,透过巨大的七彩玻璃窗照射进来,静谧而神秘。
踏上红毯的时刻,教会乐团开始奏乐。
悠扬的乐曲中,有唱诗班的孩子们走过来,将过道边缘的蜡烛逐一点亮,然后静立在过道的两旁,吟唱着神圣而优美的歌声。
谭惜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尽管明知道这些都只是假的,可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跳动起来。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歌声。
这样橘黄色的烛光。
如同夜空中无数的星星,摇曳着温暖的光芒。
一闪一闪。
引出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婚礼的圣坛。
……
急救室里,无影灯亮起的时候,也同样一闪一闪的。
这已经是林斐扬第四次被送进来了。
房间里的医护人员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还是强撑着,为挽救这个生命而做出最后的努力。
无影灯下,易凡用戴着橡皮手套的手用力而反复地按压着林斐扬的胸口。
汗水从他的额头大滴大滴的滚落:“心电监护如何?”
“有室颤的情况出现。”护士的声音也跟着紧张起来。
易凡点点头,对身边的人命令道:“开始准备电击!”
护士马上将仪器拿过来。
下一秒,林斐扬的身体因为强烈的电冲力而猛然扬起。
反复数次后,易凡深深吸一口气:“心率如何?血压?”
身边的人尽量冷静地叙述着:“虽然各项指标都不太乐观,但是病人的求生意识很强,直到现在,心跳依然微弱地存在着。”
易凡侧眸,观察着心电图的趋势,目光渐渐意味深长。
“准备再一次电击。”他又吩咐了一句。
“好!”
听着助手的应和,他抬手,擦掉额角的汗,又吩咐角落里的另一人:“小张,你出去再给周先生打个电话。”
大约五分钟后,小张才回来。
易凡专注于手底的活,并没有抬头:“怎么样?”
“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