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谭惜的声音如同细雨,轻伶温婉,却又细密如针,针针刺入人心:“那你可就惨了,因为我心里满满的就只有林斐扬一个人,就算轮到八辈子以后,也轮不到你。”
倏然间攥住她的腕,周彦召反身将她压到身后的墙壁上,声冷似刀:“我说过,你的心对我而言,根本一文不值。”
鼻翼里充溢着他的气息,谭惜轻轻咬唇,脸色白了白:“可是……”
“可是,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不论真假,我都不允许,我的未婚妻再跟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从身到心都不可以。”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轻柔却固执地将她的脑袋扳向自己,逼得她的视线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彦召的眼神一厉:“这也是我的底线。”
唇色也渐渐地变白,谭惜抬眸,几乎是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她见过残忍的他,见过冷漠的他,见过故作柔情他,也见过隐隐震怒的他,可是……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此时此刻的这个他。
这样的霸道,这样的倨傲,又是这样的不容置喙。
这样的他,仿佛是一把刀,蘸着血又涂着蜜,倏然之间插进了她的胸口。
谭惜微阖上眼睛,调整呼吸,试图将纷乱的心绪整理出最理智的判断。周彦召却不肯放过她,手指一紧,她的头发被扯得微微作痛,她痛得睁开眼睛,碰触到他沉冷深邃的眼神。
“我触碰了你的底线,你不过就是自杀或者自残。”
那目光逼着她,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你要是敢触碰我的底线,你的代价可就不止是这一点点。”
谭惜怔住。
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的禁锢,周彦召又紧紧地抱住她。
如同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般,他紧紧地抱着她,压得她骨头生疼。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又低头凝视她,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
她的面容有些苍白,眼睛漆黑得如同夜雾,他慢慢俯身,在她的睫毛印下一个吻。
吻又向下,滑过她的脸颊,最终停驻在她的唇间。
这吻是如此温柔,温柔得却像是一粒裹着糖衣的毒药。
“别碰我!”心里突然迸出一股剧痛,谭惜失措地伸手将他推开!
明知道这么做会激怒他,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这么做了。只因那股疼痛,突然让她无可忍受。
并不是因为斐扬,也不是因为他凶恶的威胁,而是因为她自己……她突然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情愫,就像是一个刽子手般,正残忍地用刀凌迟她,一片一片,粘肉带血,让她痛不可抑!
可是,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感觉?
这种情愫,又究竟是什么?
时光,如同静止在了那里。
在一片惨寂的黑中,周彦召静默而无声地盯着她,眼睛渐渐沉黯如夜。
谭惜不敢看他,望向暗褐色的地毯,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他的手掌落寞地蜷握起来,覆在膝上。
“这次是给你一个警告。你如果再不听话,他就真的要下病危通知书了。”
窗外细雨如针。
谭惜心中又是一恸,犹如被针穿透。
倏然间抬起头,她刚想拉住他的手,他却蓦然推开了她。
并不利索地摸索到墙边的拐杖,周彦召走了出去。
那脚步迟缓得使她的心底阵阵刺痛。
门砰地关上!
剧烈的关门声让她为之一颤,慢慢地靠着墙壁蹲下来,谭惜忽然觉得难过。
就像是心被人活生生地挖去了一块,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填补。
……
风肆意吹,穿堂而过时,夜色变得狂野。
疼痛仿如鲸吸牛饮,吸尽了身体里每一寸的力气。周彦召站在浴室里,只觉得手中的拐杖像是干涩的刀,一寸一寸割进手指,渗进血肉。
强忍着,打开热水的阀门,他站在浴缸的边缘微微喘息,眼却被皑皑的热雾蒙得一层模糊。
“你会这样要求我,不会是因为……你已经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那你可就惨了,因为我心里满满的就只有林斐扬一个人,就算轮到八辈子以后,也轮不到你。”
手不禁脱了力,拐杖从指掌中滑出,砰然一声跌落在地上。
反靠在墙壁上,他微阖住眼,几乎就是同一瞬间,她的声音便如影而至。
“别碰我!”
黑暗中,仿佛有条鞭子正带着着尖利的呼啸劈头而下。
眼前的薄雾迅疾溶散开,周彦召微微抬起眼睛,停了一会仿佛才回过神来。
攥住浴缸的边缘,他吃力地弯下腰,刚想拾回拐杖,脑中却微微的眩晕。
拐杖再一次跌落。
他停下来,扯去领带和上衣,低头再试。
就这样无数次反复间,膝下疼痛越深,汗水也渐渐蒸透了胸膛。
身畔,滚烫的水依旧潺潺流动着,他终于握住了拐杖。
如同握住了命运的咽喉般,他将它紧紧地攥在掌心。用力地支撑着自己,他方要站起身,握在浴缸上的手却蓦然间一滑……
……
夜深如墨,窗外,细雨叮咚。
也不知过了过久,谭惜始终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
终于有了一丝忧心,谭惜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推开门,客厅里没有人,阳台上也没有人。
深吸一口气,她心怀忐忑地走进卧室,进去了才发现浴室的灯亮着,门却半掩。
他是个习惯独处的人,每次沐浴都会把门关得紧紧的。
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谭惜咬了咬唇,走过去把门打开。
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浴室。
地面因溅了水而变得湿滑,有一些瓶瓶罐罐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
黑色大理石的浴缸里已经注了过半的水,只褪去上衣的周彦召,就那样歪斜地半躺在里面。
微微阖着双眼,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两侧的扶手,似乎试图坐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双腿根本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每次他就要成功时,就又会颓然地滑倒在里面。
如此反复几次后,他的额头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脸色雪白,双臂却红彤彤的,如同被火烤着一般。
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他。
她记得他今天还云淡风轻的跟人说:说他是一个私生子,一个身有残疾的跛子……
可这云淡风轻的后面,又夹杂着多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谭惜的心头,忽然莫名地一涩。
原来,这样强大的人,也有他拼尽全力都无法做成的事情。
人这一辈子,最可怕的不是披荆斩棘,而是根本就无能而力。
那种绝望的滋味,谭惜从小到大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握紧手指,她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仍是柔软了下来,走过去。刚踏出两步,脚却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她低头拾起来,正是他的拐杖。
与此同时。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声响,周彦召霍然抬起眼眸。
似乎是没料到来的人是她,短暂的怔然后,他盯着她,眼神冰冷,面容也彻底冷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你摔倒了?”
停顿在那里,谭惜缓下声音,试探着问他。
“出去。”蓦地侧过脸,周彦召的声音透着寒芒,然而,耳际的晕红却暴露了他微微窘迫的尴尬。
看来是真的呢。
谭惜犹豫了片刻,看着周围凌乱的摆设,觉得他确实没有自己坐起来的能力,于是又走过去。
知道她过来了,周彦召又向里侧退,水面漾起一波波温柔的涟漪。
氤氲的热水从镀金的水龙头中流淌而出。
不顾他抵触的目光,谭惜将手伸进去,刚想扶起他,指尖却如同触电般迅速地缩了回来。
心,也在刹那间惊惧万分。
这水……怎么会这么烫?
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控温开关上,她不禁掩住了口,水温已经达到了55度!
根本就没有兑冷水。
或者说,根本就来不及兑冷水。
他一定是在放热水的时候,就失足跌了进去。
可是……他为什么不喊出来?为什么不叫人来帮他,而是选择在这里独自挣扎?
还是,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倒吸一口冷气,谭惜想也不想地就将手伸进滚烫的水中,拉住他清瘦的手臂,又用力地拽起。
可是他却一把挣脱了她。
知道他还在生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谭惜还是再度揽住了他的肩膀,甚至大着胆子呵斥他:“快出来,会烫伤你的!”
可是眼前的他,依旧无动于衷。
他太重,而她的力量太悬殊。
谭惜没办法,只得站起来,霍地拉开了浴室的门:“阿晴,快过来帮我!”
……
深夜。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
把里间的灯小心地熄掉了,谭惜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刚走到门口,她就迎面撞上了曾彤。
曾彤一定是仓促赶来的,向来一丝不苟的她,这次连长发都来不及束起,乌沉沉的披在肩侧。
就连她的双眼,也跟着乌沉沉的,好似深不见底的黑潭。
走进去看了看睡熟的周彦召后,她轻轻阖上门,低声却并不客气地对谭惜说:“谭小姐,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回头望了一眼里间,谭惜的心也莫名沉闷起来,她点点头,跟着曾彤走到走廊上。
一直都到尽头的天窗边,曾彤才停下来。靠在浅灰色的窗棂上,她的声音有一丝疲倦:“谭小姐,您了解他吗?”
谭惜一怔,思忖了下才说:“你跟随他那么久,当然不如你了解。”
“那好,这次的事情我不怪你,”曾彤深吸一口气,转向谭惜时,向来恭谨有礼的面庞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表情,“但是请你,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务必牢记在心上。”
那是,愤怒的表情。
怨怪的表情。
长睫猛地颤抖了一下,谭惜有些无言地看着她:“你说吧。”
“周先生曾经受过枪伤,伤口不止一处,他的胫神经和腓神经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对冷热感觉很迟钝。但是每逢天阴下雨的时候,他的双腿又会控制不住的疼痛难忍,只有泡在热水里才会舒服一些。”
曾彤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光雪亮的如同是控诉:“以前您不在的时候,都是我为他做这些事情,现在您来了,我自然没有随时呆在他身边的必要。但是也请您,拜托您,务必照顾好他,关心好他!也许在您的眼中,他是一个不择手段又无所不能的恶魔,但是在曾彤的眼中,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从出生起就失去母爱还有父爱的孩子,一个十几岁就变成残疾让人嘲笑让人鄙夷的可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