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听她这么说,周彦召原本和缓的目光又渐渐冷涩下来。
谭惜咬唇,转眸看住他:“知了。”
……
知了来的时候是三天后的一个中午。
谭惜请求和知了单独相处,出奇的是,周彦召并没有拒绝。
几个医护人员相继而出,宽敞的病房里又寂静下来。
知了坐到谭惜的床前,虽然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和护理,可谭惜的脸色依旧很差,苍白得像是冬夜里的月光,惨淡清冷,那般惹人心疼。
眼眶里莫名地一酸,知了不禁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吧?”
谭惜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我并不是真的想自杀。”
“我知道。”知了点点头。
谭惜咬了咬唇,警惕地向门口望了一眼,确定无人监视后,才反握住知了的手,说:“能帮我的人只有你。”
知了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快也尽可能低声地说:“宁染告诉我,今天下午萧文昊会来找周彦召,借口把他叫出去。而我,到时会替你把曾彤支开。”
“然后呢?”谭惜微微蹙眉。
然后她该跑到哪里?这是一直以来,谭惜最头疼的问题。周彦召那么神通广大,如果他一心想要留下她,就算她侥幸跑掉了,恐怕他有办法再度找到她。
可是,有机会溜走,总比留下来等死要好得多。
知了仿佛看穿了她的顾虑,她又沉下声,小说说:“然后你一直渴望的那个人,就在附近等着你。”
“斐扬?”
心蓦然一颤,谭惜瞬间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看住她:“他不是在北京吗?”
知了向后探了一眼,然后从自己的长靴里掏出一部手机:“我偷偷把手机拿进来了。你自己跟他说,我替你把风。”
说话间,知了已经站起来,走到外面空空荡荡的隔间里。
谭惜拿起手机,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接听状态,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哆嗦着说:“斐扬……”
只在这一刻,她忽然发觉,原来叫出他的名字,叫出这个她在暗夜里渴望了无数遍的名字,竟然是这样的艰难。
她不再是以前的谭惜,已经的谭惜,再卑微再堕落,好歹是干干净净的,可是现在的谭惜,身上已经爬满了肮脏的虱子。
她背弃了他们的诺言。
所有的,从头到尾,连一样都没能坚守。
可是事到临头,他却从未背弃过她,连一次都没有。
谭惜张了张嘴,还想在说什么,喉头却一阵哽咽。
“别再说让我走的话,别再说那些绝情的话。”
电话那头的他,却仿佛早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的声音是那么低沉悲伤,透着深切的心疼:“我都已经知道了,就算没有人说,没有人告诉我,我猜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谭惜,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眼中不断地落下泪来,谭惜压抑地握紧了手机:“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周彦召他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求求你——”
“我当然知道!他都已经把你逼到割腕自杀的地步了!”
林斐扬固执而果决地说:“你既然死都不让他碰你,就应该明白,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负你,比杀了我还让我痛苦。谭惜,让我带你走。”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手,紧紧地攥在手机上,直到指尖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变成了青白色。谭惜忽然绝望地说:“我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信我。我有办法。”林斐扬的声音很笃定,笃定得像是蕴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让谭惜的心跳都跟着平稳下去。
……
下午的时候,周彦召接到了一个电话,简单交谈了几句后,就起身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多看谭惜一眼,也没有向曾彤特别交代什么。这样无心的散漫,仿佛是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谭惜难免觉得紧张,眼看时钟到了彼此约定好的五点。
她深深呼吸,下了床,佯作平静地走到曾彤身边,说:“我想去院子里散散步。”
曾彤一面为她削着苹果,一面回答着:“周先生说了,院子里有太多闲散人员,怕他们吵到你。”
谭惜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望了眼窗外。
“那我去二楼那个大阳台总可以吧?”
回过头,她又不依不挠地对曾彤说:“整天呆到屋子里,闷都闷死了。”
曾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水果刀站起来:“那好,我扶您过去。”
“知了姐扶着我就好,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就一起跟着来吧。”谭惜拉着旁边知了的手,径自向门外走着。
这一路她都心怀忐忑。
原先他们计划的是,走到人多的地方,由斐扬制造混乱。就算有周彦召安插的保镖在,她也能趁乱逃跑。
可是现在……
站在二楼阳台的边缘,雨后的风凉爽而清新地吹来,不远处的花园里还有几个老人在依依呀呀地唱着,可是谭惜却感觉空气却来越冷,几乎让她颤抖。
“怎么办?”眼见这斐扬已经把摩托车骑到了楼下,知了神情复杂地看了谭惜。
谭惜深吸一口气,咬牙看向知了,似是做了一个决定:“有句话,叫做破而后立。”
知了拧眉,还没弄清楚她要做什么,谭惜就已经松开她的手,单手支着阳台上的栏杆,一跃而下。
坠落的瞬间,并没有料想中的恐惧,相反,当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三元巷,那个斐扬带着她去看流星雨的夜晚。
急速下坠的风如同细小的刀子般,割着她的肌肤,她似乎都不觉得疼了,长久以来,她内心的空落都落到实处,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
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有人尖叫,有人喧哗,有人惊愕地朝这边围堵过来,有人则趁乱拉起她的手,一路奔至车上。
这一次,她再没有忸怩作态,而是很顺从地被斐扬抱上了后座。
摩托车挤过人群,冲向大门,如同一只野豹子般,在公路上急速飞驰起来。
“你疯了,居然从那里跳下来!为什么不等我上去!”头顶,是斐扬又急又怒的嗔怪。
忍着脚踝上的阵阵刺痛,谭惜将脸贴他的脊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眼前忽然间模糊了:“人生难得疯一回,跟着你一起疯,很值得。”
林斐扬的呼吸微微一窒,他腾出一只手,反握住她冰凉的腕,却在那里触到了一条疤。
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我们现在就去车站。我已经想好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先去一个小城市躲几天,等他放弃了,就彻底远走高飞。”
一瞬间泪如雨下,谭惜用力地抱住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自己最后的浮木:“斐扬,我们再也不分手了,好吗?”
“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林斐扬攥紧了摩托车的把手,猛然间加速。
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和摩托车的突突声,医院的前院里,一瞬间变得嘈杂而混乱。
刚刚出院的袁大龙正被几个兄弟扶持着往门外走,乍见到这一幕,他的眼前倏然一眯。
一个小弟凑过来,贼眉鼠眼地说:“大哥,你看,这不是上次那个女的吗?就那个拿枪吓唬你的?”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袁大龙勾了勾唇角,忽然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走,咱们跟上去!”
“跟上去干嘛?”那小弟还一头雾水。
“白痴!”袁大龙拿着一掌拍向他的脑门,狠狠地说,“报仇的时候到了。”
……
傍晚,萧宅。
落日的余晖透过明净的玻璃映进来,碎金般洒在精雕红木的餐桌上。
坐在主位的萧宁微微蹙眉,对身侧的晚辈说:“阿召,你的手机都已经响了五六遍了,如果是什么急事,就先处理吧。我没有关系的。”
周彦召拉开椅子站起来,彬彬有礼地一笑:“我去接个电话。”
俊眸微微眯起,萧文昊看着他故作平静的背影,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萧宁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你笑什么?”
这孩子一向跟阿召不合,今天他主动邀请阿召过来吃饭,她就已经觉得奇怪了。莫不是,他们兄弟二人背着她,在做些什么?
萧宁隐隐有些怀疑。
“今天天气不错,”萧文昊却貌似安全无害地笑起来,边笑,还边讨好似的,夹起一只刺身,放入萧宁的碗里,“妈,这个您爱吃,多吃点。”
阳台上。
雨后空气微凉,周彦召靠着栏杆站稳,视线却落在花园里那一片盛开的玫瑰丛上。
玫瑰红艳,鲜妍得好似最刚烈的女人,又好似那女人的血,大片大片地平铺在日暮里,那般触目惊心。
“周先生,谭小姐跑了。”耳畔的手机里,是曾彤刻意平静的声音。
“嗯。”久久地望着那丛玫瑰,周彦召的面容异常苍白,又异常清俊,可他那深黑色的瞳子却是空洞的,仿佛那里没有任何生息,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在想,什么都不在乎。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并没有派人去追她,可是……”曾彤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措辞,片刻后,她还是说,“可是我们的人发现,有另外一波人正在悄悄跟踪着她。我恐怕他们会对谭小姐不利。”
“噢……”周彦召转过身,平静地说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曾彤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索性挂断了电话。
晚风很凉。
从阳台上,周彦召远远地望进房间里,宽敞的红木长桌上,萧文昊正坐在萧宁的身边,朗声笑着,把夹起的菜放进萧宁的碗里。
傍晚的日光有些昏暗,洒进进萧宁的眼瞳里,却衍射出恬静、嗔怪、慈爱、却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
除开这些情绪,还有一抹未名的滋味,是周彦召分外熟悉、也分外模糊的。
那是一种叫做温馨的滋味。
再顽劣的孩子,在母亲眼里,也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再失败的男人,在母亲眼里,也是她所有的期盼和骄傲。
这样的感情,他曾经在一幅画中领悟到过。
而这样的感情,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中,都未曾享受过。
母亲……
周彦召闭了闭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涌向他的脑海。胸口染上凉意,他的手指苍白,掩住嘴唇,低低开始咳嗽。
谭惜,我说过,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如果要走,就请走得彻底些。
彻底些……
……
知了回家的时候,日又偏西。
她有些颓丧地把钥匙插进门眼里,脑子却不停地转着,想着今天下午的事。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她只是决定奇怪,为什么曾彤看到谭惜逃跑时,神态会如此的镇定的?
她想不通,也不敢去深想,深深吸一口气,知了打开了门,走进去,人却僵在了那里。
看着沙发上醉得犹如一滩烂泥般的女孩,知了皱了皱眉头拉她起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女孩儿懒懒抬眸,醉醺醺地笑了笑:“我跟着斐扬回来的。一路都跟着他。”
知了没有说话,眉头皱得更紧,那女孩却突然拉紧她的手,紧张兮兮地说:“姐,他就要跟谭惜走了是不是?从今以后,他就再也不属于我了是不是?”
“小秋。”知了看着她,目光里泛起一种难言的心疼。
女孩挣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边走边笑:“割腕自杀……我也会割腕自杀的,如果我这么做了,他会不会就会同情我、可怜我,然后回过头来看看我?会不会他就不走了?”
知了心里悚然一惊,紧跟着过去:“小秋,你疯了吗!”
女孩也猛然地回头,笑容收起,醉意收起,炙热的目光里是更加尖锐炙热的感情:“我没有疯!他是我整个青春时代所有的期待和幻想,我盼了他那么久,等了他那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样的我,这样失败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心如同被人狠狠地攥着,攥得生疼,知了闭了闭眼,想去拉她,她却软软地瘫倒在知了的怀里,半眯着眼睛喃喃:“斐扬……我都已经决定了,要向你坦白一切,我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变成你喜欢的那个模样,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不肯回头来看看我了呢?”
死死咬住唇,知了费力地把女孩拖到床上,让她躺下了又盖好被子。
完事以后,她发现地上有人吐过的痕迹。她转身走向卫生间,本想找来拖把把地板弄干净,路过客厅时,却发现茶几上放着把蘸血的水果刀。
她疯狂地往回跑,翻起女孩的手腕,果然有一个不浅不深的伤口。
心,震惊到几乎不能言语。
知了心疼又心痛地看着床上的那个女孩。
爱情还有条件,还可以解释,迷恋却是完全疯狂的,这种疯狂足以让人毁灭。
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走向毁灭?
深深吸一口气,知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许久,终于还是不忍心。她拿起手机,把电话拨给了周彦召。
“周先生,你想不想知道,谭惜在哪。”
……
暮色渐渐低沉。
突如其来的大雾,将原本清晰的街道,笼罩成茫茫然的一片白色。
熙攘的公路上,三辆车左右夹击着,将一辆摩托车挤在中间,又时不时地加速撞过来!
“砰————!”
尽管已经灵巧地避开了多次,但是突然间,摩托车剧烈地颠簸起来,是后面的车头撞上摩托车的尾灯。
粘稠的鲜血,顺着手指淌下来,谭惜吃力地将身子倾向前面的男人。那个坚定的声音在说:“有人在跟踪我们,应该是周彦召追来了。”
“不只一辆车。”
“砰————!”
谭惜刚想让他小心,又一辆车从左边撞过来,林斐扬匆忙调转车头,抬起手臂护住了谭惜的左侧。
鲜血如迸开了一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一片血红地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失声低叫:“他想撞死我们!”
“谭惜,你听着,抓紧我的腰,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可斐扬似乎不觉着疼一般,他再度攥紧了车把,奋力向前冲。
可是前面却惊险万状地又横过来一辆车!侧开了,再向右拐,右边也堵上来,想后退,却又别无去路。
林斐扬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地从左边的缝隙挤过去,伴着刺耳的摩擦声,眼看他们就要挤过那道死亡的狭缝。
然而,生死一线之刻,一辆卡车却突然横冲而来。
惊得心都快要跳出了胸膛,谭惜本能地靠近了斐扬。
斐扬仿佛知道背后的情况一般,蓦然间又侧转车头。
“小心!”
卡车直直地朝斐扬撞过来,谭惜惊得攥紧了他的腰。
“砰————!”
巨大的冲力将他们两人从车座上甩出去,摩托车撞上了卡车轰然爆炸起来,而他们则被重重地甩到了路边的护栏上。
满眼都是血光,满耳都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有一只手,却始终死死地,把她压进自己的怀中,拼尽地全力地保护着她。
落地的那一瞬间,时光慢得如同电影中的定格。
满世界都是刺目的白光,亮的她似乎再也看不到他的脸。
然后是黑暗。
最深的黑暗,最刺骨的黑暗,如同来自地狱的梦魇,铺天盖地般笼罩了她……
……
街区被一片茫茫的白雾笼罩着,大片大片的车辆相互围堵着,万物变得混沌不清,仿佛是梦里的世界。
黑色跑车从一侧疾驰而来,在拥堵的街道上,冲破阴霾,挤过车流。
车子里,周彦召看似平静地盯着前面,好看的薄唇却微微绷起来,就连他向来干净平稳的手,也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沁出细细的虚汗。
“咳——咳——”
车身突然一个趔趄,他弯下腰,猛地咳嗽起来。曾彤匆忙侧过身子,一面替他抚平后背,一面尽量镇定地说:“我们的人说,谭小姐离开了玉兰广场后,就一路向东。因为您不允许,之后便没有再跟踪。”
“从东边往中心车站开,”周彦召皱了皱眉头,等气息平缓下来,又补充说,“走最快的捷径。”
“是的,周先生。”司机低低应了一声。
白色雾霾中,车子疯狂地加起速来,超过一辆车!再超过一辆车!
四围都是尖锐的鸣笛声,周彦召的眉头不觉皱得更紧。
曾彤有些忧心地看着他,他这样的身体,本就不适宜坐在速度如此之快的跑车中。更何况一刻钟之前,她去萧宅接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面容苍白,似乎有发病的趋势。
可是她也知道,一旦是周少下定决心的事情,无论是谁也说不动他。所以她只能乖乖地闭嘴。
道路颠簸,千回百转间,似乎行至一个稍微宽敞的路口。然而,尖锐的碰撞声却从前方传来,不绝如缕。
心本能地揪了一下,周彦召抬眸,远远地,他仿佛看到一辆摩托车被高高地抛起,又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卡车上。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炙热的红云就在他的面前瞬间爆炸开来!
世界倏然黯下来。
如同是黑白的默片,如同是消了音的电影。
他下意识地推开车门,额角有汗,呼吸急促。
没有理会身后人的叫嚷,一步一步缓慢而颠簸地,他穿越了混乱的车阵,走向那最危险的火场。
白茫茫的尽头,火光和硝烟的尽头,他终于看到了她。
鲜血在她的身上次第盛开,如同最红艳鲜妍的玫瑰,大片大片地平铺在日暮里。
触目惊心!
那是只有在地狱里,才能盛开的血玫瑰,绝望而悲惨,悲惨却绝美。
而他……
他却亲手将她拉进了地狱。
……
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梦也没有尽头。
梦里,天很冷,谭惜缩在自习室的窗户边,往窗户上哈气,又在那层氤氲的湿气上抹出一个小男孩。
斐扬从背后抱住她,认真地瞅了一会儿,在小人儿的旁边,画了一个小女孩。
谭惜轻轻一笑,抓起他的手指,在小男孩旁边,写上了一个字:“猪。”
斐扬加上两个字,变成:“猪八戒。”
谭惜偷偷笑笑,加成:“猪八戒斐扬。”
他又加成:“猪八戒斐扬爱谭惜。”
心里一片幸福,她扭过头,羞赧地看着他。
他却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柔柔地,吻了上去:“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永远……
他们的永远,究竟能有多远?
心口蓦然一窒,仿佛在黑暗中,有人正握着一把无形的刀,狠狠地戳进她的胸腔里。
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疼痛……那样铺天盖地的鲜血……
那样惊怖可怕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又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沼泽,让她陷进去,又陷进去,深深地陷进去……
“别怕,我的手在这儿。”
惶恐中,仿佛又听到了那个记忆里的声音。
她挣扎着伸出去手去,想要触到记忆的主人,却终于输给一片空落。
悚然惊醒!
谭惜蓦地睁开眼睛,日光刺目而闪耀,几乎灼了她的眸子。
这是哪?
周围白森森的一片,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好半天,才看清这是在医院。阿兰在床边守着她,似乎倦极了,正在打瞌睡。
她挣扎着坐起来,手臂上似乎有几处划伤,每动一下都火烧般的疼着。掀开被子,她尝试着下床,还好,双腿似乎没有问题。
可是,怎么可能!
她被那样惨烈地抛起来,又重重地砸到地面上,怎么可能会只受这点伤?
眼前的画面,突然回闪到白光爆炸的那一刻,她和斐扬重重撞在路边的护栏上。生死一线的时刻,是他用力护住了她,将她死死压在他的怀中,在噩梦般的那一刻,她鼻尖满是他的气息。
是他,是斐扬!
如梦初醒般,她挣扎着往门外走,可她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护士过来扶住她:“你怎么刚醒就跑下床了?你的脚趾有轻微骨折,赶紧回床上躺着。”
谭惜却恍然没有听见,她声音打颤地抓住护士的手臂:“斐扬呢?斐扬在哪里?”
护士的脸色微微一僵,垂下头,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只当她是不知道斐扬是谁,谭惜攥紧她的袖子,急迫地说:“就是跟我一起出事故的那个男人。很年轻,二十二三的样子,他现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护士并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声音说:“跟我来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谭惜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艰难得仿佛漫无尽头。
终于坐进电梯,门打开,护士带她走进一间脑外科的病房。
房门紧闭着,谭惜颤抖着手打开它。
房间里,既没有护士也没有别的人。
雪白的床上,躺着一个容貌清俊的男人,男人昏迷着。
他的脸因为创伤而微微青紫,睫毛闭得死紧,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又仿佛根本就感知不到任何痛楚。
缓缓走过去,谭惜坐下来,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有些凉,唇色惨白,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被悉数剃掉,围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乌青的手臂上,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
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谭惜扭头,喃喃地问着那位护士:“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他是跟我一样,昏迷未醒吗?大概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护士的表情有些僵冷,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然而,终是耐不住谭惜逼迫的眼神,她哑着声音开了口:“虽然还有心跳,但没有自主呼吸,基本已经确定是脑死亡了。请节哀顺变。”
这一句说完满室寂静,谭惜甚至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踩上了云,人和心都一样缥缈,连说一句话都已经不能。
耳畔似乎有微凉的风,依稀送来了那日的话语……
“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说这话的时候,他曾握住她的手。
虽然不重,却紧紧地,温暖而坚定地包裹着她,仿佛是在告诉她:活着,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希望。
谭惜在原地抽气,最终却不曾哭出声来,只是坐在那里,握住了他的手,又用力地握紧了些。
手指碰触到一片冰凉,就如同碰触到记忆里那些形影相偎的岁月。
青春懵懂的时光里,他拥抱着她,为她编织幸福的梦境。
暗无天日的阴影里,他守护着她,给她仰望星空的期许。
心脏忽然一阵抽痛,谭惜觉得浑身血液都好似奔腾起来汇聚到了一处,五脏六腑更像是受了挤压,拼命地向里缩着,绞得头一阵阵发晕,四肢也冰冷到麻木。
她低下头,紧紧地抱着斐扬,撕心裂肺地尖叫,撕心裂肺地痛哭,直到最后,她的喉间已然发不出声音。
眼泪依旧在落,她紧紧地抱住他,低低地呜咽,痛到了极致,抬起头,仿佛还能再看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
英俊潇洒,热血温柔。
那是她的斐扬,正在咫尺之外朝她微笑,笑容穿越了记忆、穿越了时空、穿越了梦幻,还是那么得温暖爽朗,爽朗到令她痴狂。
她忽然站起来,整个人被那个影子牵引着,不断地走向窗口,不断地向前走着。
命运……
命运是什么?有时它会突然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紧紧的缠在一起,分不开,也甩不脱;有时又会忽然飞出来,夺走一个人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命运,他们从来都不曾战胜过命运。
可是斐扬从未放弃过她,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他都从未放弃过她。
而如今,他的人却僵硬地躺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如果死亡,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她宁愿跟他拥有这同一个命运!
刹那间,全身都血液都呼啸着奔腾起来,谭惜握紧了手心,转身就往外跑,护士叫了一声想要去拦她已然来不及。
谭惜一路狂奔着,无顾身边人的阻拦,疯狂地跑到顶楼的天台上,微风中她长发飘洒、摇摇欲坠。
斐扬,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闭上眼,她张开手臂,做出飞鸟一样的姿势。
眼看就要坠落下去!
千钧一发的关头,却忽然横过一个手臂,将她拦腰抱下来。她尖叫了一声,还来不及挣扎反应,一针镇定就打入她的血脉。
困顿、疲惫、麻木,这些滋味接连攀上她的心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阖上眼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