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黯,城市的另一边。
医院里。
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声响。
休息室里,远夏的几位高层都凝神屏息地坐着,共同期待着手术的结果。
周彦召始终沉默地坐在窗边,双手微微合握着,他出神地望着伶仃的雨丝,看不出什么情绪。其他的人则相互寒暄安慰着,目光时有时无地瞟在他的身上。
大家都清楚,董事会的人肯听从周彦召的安排,多半是顾忌了老董事长的面子。倘若手术失败,周晋诺就此与世长辞,亦或者病情恶化、继续卧病在床,那么,董事会的风向就会瞬息万变。
倘若手术成功,董事长出院。
一切,又将是另一番抉择。毕竟在董事长入院期间,远夏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说不定,董事长会重新收回周彦召的权力。
念及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思各异,他们都知道,这个下午很可能会扭转远夏、甚至于整个海滨商界的格局。
“轰——”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被人拉开了。
医生和护士陆续从中而出,曾彤将医生请过来,后者摘下口罩,疲惫的脸上隐有一丝宽慰之色:“恭喜,手术非常成功,身体各项指标也都恢复的很好。再休息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心重重地沉下去,萧文昊侧眸,看了萧宁一眼,面色昏沉不已。
窗边,周彦召相握的手却缓缓地松开了。
没有人看到,他那黑沉的眼里,正闪着明亮的光。
……
一个月后。
天渐渐阴冷,北风呼呼地在窗外吹着。
手术室里,听着灌涌的风声,谭惜闭上眼,沉沉地睡着了。
世界一片漆黑。
她在一片茫然中昏沉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意识到自己看不到周彦召了。他在哪里呢?她蓦然急起来,轻声地唤:“阿召?”
恍惚中有人抱住了她,她轻轻地嗅着,可以闻到他衣服上熟悉的清冽气息。
这气息就像是醒神的灵药,谭惜紧紧揪着他,蓦然转醒。
看她醒来了,他悉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痛不痛?医生说你刚做了手术,身体会很虚弱的。”
他的样子很疲惫,仿佛一夜未睡,下巴上都长出了青荏。
恍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谭惜摇头,轻轻握住他的手,虚弱地笑了起来:“现在的科学真是发达啊,说无痛,就真的无痛。还没有什么感觉呢,就已经醒过来了。”
他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去,将阿晴提早煨好的参汤拉过来,取了一碗给她:“痛的时候告诉我,别忍着。”
将参汤喝完,谭惜贪婪地抱住他的手,闭上眼说:“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啊。对了,再在医院呆上几天,我恐怕真的忍不下去了,这里实在太闷了。我想回家呢阿召,家里都是你的味道。”
心里倏然一软,周彦召俯过身,吻着她的眼眶,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见她这样强装无事的模样,他更觉得心疼,于是就说:“再忍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对了……想去日本吗?”
日本?谭惜一时反映不过来,倏然睁开眼:“怎么突然想起日本了?”
周彦召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放开她说:“上次你不是说,要去北海道?我们就去那里度蜜月吧。”
谭惜微微一怔,直接问:“可你现在怎么可能抽得开身?”
周彦召低头:“爸爸已经出院了,我已经决定,把公司的事情重新交给他。”
谭惜直接说:“你好不容易才在远夏站稳脚跟,为什么还要……”
“退实为进,破实为立,”周彦召将头缓缓抬高,“更何况,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这一次,我要好好地补偿你。”
“阿召……”谭惜无奈地看着他,他却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谭惜,我会补给你一场婚礼的。”
若即若离的厮吻间,他微微喘息着,用手轻轻地摩挲在她的脸颊:“补给你一场全世界最盛大奢华的婚礼。等到那一天,东建和整个焕然一新的旧城,就会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
为了等谭惜身体恢复得好一些,也为了有充裕的时间跟周晋诺交接的事物,周彦召的蜜月之行在一个月之后才算真正开始。
那会儿子,北海道正值初冬。
礼幌的街道里落着雪,一阵歇一阵急,悉悉簌簌纷纷扬扬。
他们坐着索道来到藻岩山的山顶,凌晨万物俱籁,风雪漫天,远山下的城市里亮满星星点点的灯光,如同落入凡间的明星,一颗一颗,朝他们眨着眼睛,似乎在见证着这一刻的无双美景。日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雪停了,东方出现柔和的粉色,以为天晴,瞬息又开始雪片飘落。
宁静空灵的山谷里,片片雪晶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整个世界都像是一幅晶莹剔透的画卷。
有人说,那是钻石雪。
也有人说,相传,看到钻石雪的情侣,就将收获钻石般永恒的爱情。
听到这样的话语时,谭惜就静静地依偎在周彦召的身畔,她想要永恒的爱情,但她更在乎这一瞬。
这一瞬他给她的,足以盖过别人给的永恒。
他们还去了颇负盛名的襟裳岬。
据说,风速每秒10米以上天气在襟裳岬有290天以上,风速最高时可以达到30米/秒。襟裳岬口,螺旋状的风速仪旋转不停,阳光从云层里透了一两分钟的橘黄色温暖,立即被风挟裹离开了,留下炫然如裳的异彩。
海风轻盈得像是一场梦,谭惜就站在海边,风吹裙裾,她轻轻地唱:“海边潮来潮落,真叫我心迷茫,记得就在海边,我俩留下誓言,那地久天又长……”
歌唱被穿梭的风吹散,夹着一种叮叮咚咚的迷幻乐声,不远处,近海礁石间栖息着两只斑点海豹,仿佛能听懂她的歌声,也合着节奏沉沉浮浮,奔放而舒缓。
周彦召在身后远远地望着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是一种自由的滋味。
在这里,他不是周彦召,她也不是谭惜,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恋人。
在这里,他们可以自由的笑,自由的唱,自由的相爱。
为着这份自由,生命中,许多不愉快的甚至是可怕的记忆,都一一被幸福取代。
地久天长。
让大海做见证,风当他们的媒人,他们的爱情一定会地久天长。
……
大洋彼岸。
黄昏,落日的余晖洒满窗台。
担忧地望了眼病床边,正激动抹泪的林家父母,黎秋把易凡拉到一边,小声问:“易医生,斐扬的情况怎么样了?”
易凡擦了擦额头的汗,温声说:“各项指标都很稳定,恢复的迹象已经比较明显了。”
“恢复的迹象?”黎秋微微一怔,像是幸福来得太快,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以后都不用再这样躺下去了?”
易凡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些什么,最终还是实话实说:“这个也不好说。还要看接下来的情况如何。”
满腹的希望刹那间又破灭了许多,黎秋缓缓扭头,看着病床上眼神木讷、一言不发的的林斐扬,不知不觉中,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见她这样,易凡不由得叹了口气,安慰她道:“怎么了?”
“我只是很怕,很害怕,”黎秋摇了摇头,抬手抹掉眼泪,低低啜泣着,“易医生,我好怕希望又会再一次落空,亦或者说斐扬又会像上次那样……”
“别担心,这次不会了,”易凡尽量问声细语地开解她,“他现在刚刚苏醒,可能一时之间神智还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给他点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就会好起来的。至于他还能不能站起来……”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屋内的情况,眼光中有一丝惋惜:“那就要尽人事,看天命了。”
黎秋赶忙接口,一双眼中隐有泪珠滚动:“我懂,我不敢奢求他还能完好无损地站起来,只要他能醒过来,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开口说话,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易凡听得心中不忍,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
离开病房的时候,护士小张忍不住问他:“易医生,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周先生?”
缓缓停下脚步,易凡略略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暂时还是不要了吧。等林斐扬这边的情况稳定了再说。”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