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萧氏海滨分公司。
44层的总裁办公室里,萧文昊静静地坐在奢华的猪皮座椅上:“听说示威的事情,上面也十分重视。”
他的对面,朱智明似乎十分唏嘘,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数千人的集会啊,还差点闹出命案,到现在消息还在封锁当中。但是互联网时代你也清楚,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萧文昊于是坐起来,凑近他问:“有没有想过,工人们为什么会闹?”
朱智明一怔,眸光有一丝深邃。
萧文昊笑了,语气淡淡却颇为耐人寻味:“自从两年前远夏收购了东成60%的股份后,东成就开始专项负责旧城新建项目,可这个项目整整两年了一直都在滞工,员工们的薪水也因此持续走低。他们这是积蓄多时的怨气啊。其实真要追究起来,也有政府的责任。”
“你想说什么?”眼眸微微一眯,朱智明警惕地盯着他。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连上面都已经重视到要封锁消息的事件,假如在您的手中解决了,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朱智明不禁皱了皱眉。
眼见他的神色稍有松缓,萧文昊趁机又说:“我知道您迟迟不跟我合作是在顾忌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您这是在忌惮远夏。”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示意身边的秘书给朱智明添茶:“远夏是怎么在海滨发家的?因为它揽下了北海望这个大工程。几年的建造,使北海望成为海滨市地标式的建筑,每年都给政府带来了巨额的旅游、度假和房产收入,因此政府频频表彰远夏对海滨市做出的贡献。可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一方独大对谁都不是好事。”
朱智明缓缓端起茶杯,默不作声,那双精明的眼睛却已闪过数道光亮。
萧文昊当然都尽收眼底,他双手靠在桌岸上,凑近朱智明说:“现在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旧城新建项目一旦开始动工,也将是举世无双的大工程,到时候建成的新城将是海滨市最繁华的心脏地带,而一手缔造出这个心脏的人就会是你跟我。”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可是能够伴随一生的政绩,民众会爱戴你,上级会赞赏你,等到时机成熟,中央也会从地方调你回去。难道你想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建委主任?”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不过……”朱智明的脸色数度变转,片刻后还是轻轻一叹。他还惦念着周彦召手中的那份录音。
萧文昊了然地一笑:“即便您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中,也不避感到害怕。舆论,是掌握在当权者的手中的。假如他什么都没有了,又能拿您怎么样呢?”
朱智明皱了皱眉,似乎万分犹豫:“话虽如此,但——”
抬手打了个响指,萧文昊示意身边的秘书呈上一副装裱古朴的画卷。
“听说朱处长出自书香门第,是明末书画家朱耷的后人。”
缓缓打开了这幅画,萧文昊笑容平静而志在必得:“这是朱耷亲笔所画的《竹石鸳鸯》真迹,几年前的古董拍卖会上,家母特意拍下来珍藏的。”
眼眸蓦然间一亮,朱智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当然记得这副画,那次竞拍拍出了1亿的高价,堪称是朱耷真迹之最。
满意地看着他瞬息突变的脸色,萧文昊又将脊背靠回到椅子上:“现在,过了数百年的岁月,它又重新回到您的手中。以后有机会,还会继续找来这样的画物归原主的。”
慢慢把画卷阖上了,朱智明不动声色地将它握在了手中,而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说:“明天,我会把许可证发给你。”
……
城市的另一边。
医院里。
晨光昏暗,阴云密布。
似是要下一场雨了,谭惜躺在病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色。
身侧,周彦召已经移至她的床前,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将温热的体温度到她的身上,他低声说:“手术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进行。”
还要一个月吗?真久啊。
胸臆里微微一刺,谭惜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也好,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跟孩子道别。”
心中泛起深深浅浅的疼,周彦召下意识地松开她,转身从保温盒里盛起热粥:“饿了吧,吃点肉粥。这是阿晴特意做的,可以补身子。”
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吃,谭惜的眼中蓦然涩起来:“你的身体也在恢复期。不要这么辛苦,事事都亲力亲为。”
“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周彦召柔声说着。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他搁下碗筷。
敲门的是曾彤。
进来后,她看了一眼谭惜,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周彦召却开口说:“不用避讳她。”
曾彤于是点点头,低声说:“明天,就是董事长动手术的日子。您舅舅打电话给您,希望您过去一下。”
周彦召没有马上回答,好看的眉端却微微蹙起。
从被子里伸出手,谭惜轻轻摇了摇他:“过去吧,毕竟是你爸爸,我没有关系的。”
黑瞳中光芒微转,周彦召执起她苍白的手,温存地亲吻着:“早点休息,等我回来。”
“嗯。”谭惜点点头。
他转身,刚走到门口。
“阿召。”
她却叫住他,声音温柔得如同是黎明的日光:“会没事的。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我也会没事的。”
心似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蓦然间化开了去,周彦召深深呼吸,轻声道别:“晚安。”
一直到走出病房,他才开口,问起脸色微恙的曾彤:“你还有话说?”
曾彤于是深吸一口气:“示威的员工们本来都已经散去了,今天起,又开始大批量的出现。据说……”她顿了顿,觑着他的神色说:“据说是萧文昊拿到了拆迁许可证,员工们都纷纷要求停止重组。”
蓦然间下起了雨。
窗外,万千银丝叮叮咚咚地敲在玻璃上,如同一场急促而悦耳的交响。
点点雨光中,周彦召垂下黑浓的长睫,面色是迥然不同的平静:“那就遂了他们的意,明天一大早,就从东建撤股。”
诧异于他这个决定,曾彤明显地一愣:“撤多少?”
“全部。”周彦召说完,眼尾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
……
一场秋雨一场寒。
稀稀疏疏的雨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时,已经渐渐式微。
可是天气却到底冷了下来,萧宁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手指还在微微地发凉。
“刚才远夏的人打电话告诉我,周彦召已经从东建全面撤股,远夏明天就会发出告示,和东建股权独立,永不参与东建重组。”
看着办公桌前的萧文昊,她的脸庞绷得很紧。
萧文昊放下手里的文件,笑意畅快:“这样难道不好吗?旧城新建项目,还有失去已久的东建,又是我们的了。”
萧宁摇头:“事情变得棘手了。”
走到沙发前,她坐下来:“即便是有了拆迁许可证,即便是重新拿回了这个工程,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运转它。”
萧文昊也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了:“资金的事情,我再想办法。申请政府资金,申请贷款……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办法度过难关的。”
望着儿子沉思了一会儿,萧宁叹息着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原本只是想借着游行示威来吓唬吓唬周彦召,给他制造舆论压力,让他不得不放弃重组计划,顺便就此来拉拢朱智明。没想到……他居然会全面撤股。”
缓缓收起了笑容,萧文昊的眉端也疑云密布:“他这一招确实不合常理。当年远夏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我们手中骗走了东建,现在,他说松手就松手了。”
他说着,语带不快地指责说:“都怪集会上出现的那个疯女人,出手刺伤了谭惜。听医院的人说,她怀着孕呢,这次孩子恐怕也保不住了,现在周彦召一定是认为那个女人是我们派来的,对我们恨之入骨呢。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失常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好办,”萧宁把手中茶杯轻轻搁下来,满目忧忡地叹了口气,“我就怕他还有后招。”
唇角轻蔑地一勾,萧文昊冷冷地说:“下午就是周伯伯的手术了。您最好祈祷他手术失败,只有这样,远夏董事会的人才会彻底分崩离析。到时候,周彦召就算有一肚子的诡计,也无计可施了。”
萧宁没再说什么,她的神色难以捉摸,明显毫不兴奋。似乎这不是终结,只是游戏开始。
……
城市的另一端。
秋深了,叶被风吹着,打着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的飘舞,冷冷清清。
病房里,黎秋拿着毛巾替林斐扬擦过身,有点倦了,就靠在他的床边,迷迷糊糊地困了过去。
恍惚中,依稀有什么声音,如同细小的浪尖般,自耳边缓缓地推来。
“惜……”
“谭惜……”
她皱了皱眉,没有睁眼,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谭惜……”
她的身边,呢喃声声,依旧持续不断地从病床上那个人的口中吐出。
“谭惜!”
蓦然间,声音的主人攥住了她的手,又豁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