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后的榕城,海面悠悠的汽笛,从晨梦中一掠而过。
惊醒花草上的晨露,一滴一滴落下,在泥土上绘出一个个圆圈。
晨光开始一层一层拨开江面浓浓的水汽,慵懒倾泻,满城金灿,越来越多的车辆和匆匆的行人聚集,城市也慢慢苏醒。
闹钟5点准时响起。。。“啪”~一只手快速精准,将开关按掉。
几年来,从开始绵延悠长的尖锐,到如今,不超过两声。微尘的这一手已练得纯熟,一是早起的习惯养成,另一却是,实在不希望这声音过多打扰到,还在睡梦中的外公外婆。
简单整理一下,已入夏,因是清早,暑气还未升入,所以还很清爽,微尘只简单套一件纯色的短袖,浆洗的旧旧的牛仔裤,鞋边尽是泥土的运动鞋。
一室静谧,当门开,风吹动风铃,钟表在墙上,一下一下,“嚓、嚓”声,像小学时每天早餐剥着水煮蛋的声音。
因为夜雨,空气湿润,微甜。
从12岁开始,微尘每天5点起床,家住离城市北边的榕山很近,每天花半个小时漫步过去,再用一个小时上山和下山。
踩着专门为徒步修建的石头甬路,向山上行去,六年来,到这个夏天高中毕业,微尘从未间断。
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执着的理由,只是,沐浴在榕山药草的香气中,会觉得特别舒服和宁静。微尘问过自己很多遍,每次都是这样的解释。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路显得丰富而有趣。
繁华深处的一条街道,那里总会经营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店,造型古朴,门堂昏暗,窗门上涂写各式现代的广告文案,但陈旧的气息就如同越来越高的日头散发出的热气,不可阻隔。
当拐到家里的那条街道,它有个名字“增益大街”,每次看到指示牌,都想发笑。
入街左边“门面”都还算正常,最先是一家商店,恋战棋牌室的老板娘,哈欠连天的收银付货。
走过去是一家早点铺,每天微尘回来在这里买好早点回去。浓稠的玉米糊和面皮薄薄亮亮的水晶虾饺是她的最爱,说不上多美味,却因着这些年来的习惯。
左边是各色店铺,有商店、早餐店、理发店、彩票站等等。
而右边,相衬要寂寥一些。
一家药材收购铺,时常会有专门采药人来售卖药材,但也越来越少。
现在大概很少人专门从事这个工作,毕竟药材采购已经正规和流程化了,这种小铺也只是私人的小卖场,多是小打小闹,用量少。
药材铺不定时开门,有生意做了,才会看见老板几乎可以挤出油的头发,和粗胖的大手不断捋起掉下前额的碎发。
再向前被爬山虎“囚禁”的照相馆,店主是一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微尘称呼他张叔,每次早上回来,都会和给爬山虎浇水的张叔打声招呼。
榕城的地理位置特殊,夏季特别漫长,秋冬一闪而过。记忆里,那片爬山虎始终郁郁葱葱,不见衰败。
走到最后一家“何氏中医药铺”,药铺占地面积很大,在这条街是最大的。
外公说,他们祖祖辈辈,都以经营这个药铺为生。最初由一间草瓦房,扩充到现在连续四间店面。中药药铺,中医诊室,紧邻照相馆,库房和会客室在最里间,需要增补调用货物或者有重要客人接待,两间房门才会打开,其余时间都关闭。
微尘在这条熟悉的街道晃了12年,从六岁来到这里开始。街道的每一处杂草何时发芽,何时干枯被大风吹的荡来荡去;流浪猫的队伍中,何时新增一只尾巴是黑色的白猫,她都一清二楚。
一开始在街上疯跑的小丫头,慢慢喜欢坐在药铺里,捧着一本医书,阳光曾经不经意打在她的脸上,晕开一朵朵温暖的光纹。
微尘一如往常踏上药铺台阶,看到门上的风铃,想到连续的夜雨,有时间应该把它取下来清洗一下。
边计划着边伸出钥匙打开大门,浓浓的中草药香扑面而来,身体如同脱缰的野兽,每一处毛孔微张,盈动,恣意吸取药气,这让她身心舒畅。
随后身体为之一振,在熟悉的药香中,夹杂着丝丝陌生的气息——男性身上的汗液气息。
不安的感觉。
慢慢绕过中药柜台,从楼梯上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
清一色黑色的西装,5个健硕的男人的存在,显得整个二楼狭小和拥挤。
“你回来了,微尘”,外婆笑意盈盈,走过来抓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手背。
“我回来了。。。。。。”微尘再无话。
不需要她开口。清一色的西装男,外婆喜悦溢于言表,一旁沉默的外公。足以明白一切。
这些年中,偶尔有过类似的情形。当父亲和这些西装客每次到来,微尘才发现,她姓傅的,傅微尘,在渺小的名字之前还有一个庞大的姓氏——傅。
榕城七大世家的傅家。
傅微尘是父亲付永清和母亲何瑷雯的小女儿,在她之前,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姐姐傅美艺。父母的两个女儿,一个是掌上明珠,另一个六岁开始放到外公外婆家里寄养。
每个父母和子女都不能彼此选择,甚至出生也不能例外。
傅微尘当年出生,差一点要了何瑷雯的命,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所以对这个小女儿有些疏离,在傅微尘6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好转之后身体也很弱。
傅母的身子一直不爽利,一方面要照顾美艺,再加上病病殃殃的微尘,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微尘的外公也是中医大夫,为了方便照顾微尘,所以就将微尘送到了外公家里,
现在想想这个名字和自己十几年的生活,除了讽刺,还有那么一点和谐。
习惯了这个不受宠的身份
习惯了现在清淡安静的生活
也习惯了一颗不会剧烈跳动的心。
如小小的尘埃,被人忽视着,但却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