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流转(槐绿)
序
好像有习惯写序的人不是太多,由此可见我是个多么没创意的人,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要求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叹。
想来想去居然死也想不出《凤》是几时动笔的了,原来还想算算速度有没有进步的,可惜上进的愿望泡了汤。
忍不住要解释一下书名,前面三个字是没有问题,最后一个“降”是投降的降,从柳六那句“一物降一物”里化出来的。本来一开始属意“聚灵”,后来觉得太直白了,接着想到“偕凤飞”,想完的下一秒就后悔了,觉得太俗,跟文章主旨也没太大关系。差不多完结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这四个字,觉得不管怎的那感觉对了,就定下了。决定以后不要在写到一半的时候为书名伤脑筋伤掉大把时间,最后它会乖乖自己出来的。呵呵,大概也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其实原来想写的是宫无释,看过《凝眸流转》的人用脚指头也猜得出另一个一定是莫纵雪,并且因为限制,这两个人中也一定有一个是女的,而到底哪个是……不用我说了吧,再叹,我果然很没创意。
不知为什么动起笔来会是这两个人,好歹是出来了(长出口气),下一个不出意外应该是被我压后的两人了,当然——请大人们注意“意外”这个词,这世上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明白了吧,就是如果不是我也不负责的意思。
第第1章 章 扑朔迷离
绕阶苔痕初染碧,隔帘花气静闻香。
连一点点晨起的安宁也不肯留给他吗?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入侵的气息,微合的双目厌烦地睁开。转过身,瞥到湘妃竹帘外几个缩头缩脑着庄丁服饰的人影,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有什么事?说完快滚。”
几个庄丁推推攘攘的,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在少年不耐烦的眼光中被推出来,抖着嗓子,头埋得低低地道:“七少爷忘了,差不多又有两个多月了,是二少爷吩咐我们来的——”连犯病这种事还要别人提醒,这是什么古怪的毛病啊?
正举手掀开竹帘的拒灵顿住脚步。是吗?阶下花木扶疏,翠色满目,难怪闻到花香。两个多月,已经是孟春了啊。自从回来后,他对时间似乎就没什么概念可言。低垂下眼帘,唇边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又该是我出去见见天日的时候了。”
阶下众人乍见到帘后少年现身齐向后退了两步。
拒灵淡漠地看去,“这次是你们几个跟我去为祸乡里?”
先前答话的庄丁怔了一怔,虽然是实话,可是说得这么坦白……意识到阶上少年的眉心一蹙,他立即道:“是!马已备好了,现在正是早集之时。”
他一脚跨过门槛,“走!”
成元镇是个小镇,加起来不过两百多户人家,但在这早集之时,街上倒也颇有一番热闹的景象,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小商贩大嗓门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旁小而密集的店铺林立,招幌随风飘扬。
“刷”的一声鞭响,六人一骑出现在青石街尽头,为首的少年端坐马上,一手执缰,一手持鞭,鲜衣怒马,傲然睨视,于六人环伺之下,当真说不出的飞扬跋扈,少年意气。
“分柳山庄的七少爷又来了!”
不知是谁叫出声的,像是触动了什么咒语一般,街道两侧刚刚开门不久的店铺迅速噼里啪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关门,早集的摊贩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东西,和来不及闪避的行人一起拼命躲到路边。眨眼的工夫,喧哗不再,一条长街由南到北能听到的,只有一种声音。
“得、得、得——”
缓慢的马蹄一声声地敲在青石板上,因为太过清晰的缘故,马上的少女终于如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看看空荡荡的前后,一脸疑惑,“不是吧?特地让出条街让我走,我有这么受人尊敬吗?”
急促的马蹄声自背后传来,青衣少女尚未反应过来,一条乌黑油亮的长鞭“刷”地袭到,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暴喝:“臭丫头,活腻了,居然敢挡我家少爷的道!”
“吓!”少女一惊,身形反射性地上蹿而起,振袖间反手一根银针掷出,落座回马上的同时惨叫声起。
“给我闭嘴!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还有脸叫这么大声!”刚勒住马的少年扬手一鞭抽去,目标是出师不利右肩胛骨被生生钉穿的庄丁甲。
呜——就知道跟着可怕的七少爷一定没什么好事。雪上加霜的庄丁甲苦着脸咬紧牙关,再不敢哼一声地退过一旁。
事情一定会很有趣吧。没有血色的手指轻抚过鞭梢,拒灵心情很好地抬眼平视上不在计划中出现的少女。这么高明的轻功,这么精准的手法,这次跟出来的六个人加起来只怕也只有挨打的分。每次踢踢来不及收拾的菜摊踹踹来不及闪避的行人诸如此类压倒性的胜利终于要被颠覆,想想就觉得无限期待啊。
压下几乎要为之上扬的唇,拒灵端出身为成元镇人人谈之色变的恶霸该有的架势,竖眉怒喝:“臭丫头,看什么看?要命的话还不快滚过来向本少爷磕头赔礼!”
“这么了无新意的用词……”对面的少女低笑,“接下来无非是一些‘你找死’之类的话吧?!真是千人一面的恶霸形象啊,明明是白痴到极点的废话,却乐此不疲地一再重复。”她似是极为失落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会遇到个例外呢,真是白白浪费了我期待的心情。”
但是我却依然很期待呢,坏事做多了血液里是真会多出一种名叫“邪恶”的因子啊。拒灵配合形势地端出一张恼羞成怒的脸,“你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知道本少爷是谁?”
“仗着家中有几分钱势就横行乡里以为自己头上比别人多生了两只脚的小鬼吧。”青衣少女漫不经心地扫来一眼,那种姿态,是挑衅,“像你这种人,也不会有什么比较有创意的身份。”
路边的人群中有低低的抽气声响起。
“你敢叫我小鬼?!”拒灵跳起来咆哮,“刷”的一鞭劈面抽去,可惜去势虽猛,却毫无章法。
青衣少女拧身轻松躲过,扬眉笑道:“还不承认,随便说说就翻脸,动手前根本不考虑后果,这么沉不住气不是小鬼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对这两个字特别介意啊——”
“刷!”
“又来!不是我打击你的自尊,照你这么拙劣的鞭法,再练十年也未必能沾着我一片衣角,这是真话哦。”
“臭丫头,有本事别躲!”拒灵停下来喘息一阵,再度挥鞭乱打过去,他的鞭法拙烂无比,半点章法也无,不是落空就是打到无辜的路人身上,甚至连他带出来的庄丁也遭到波及。反观青衣少女双手负后,辗转腾挪,自在似闲庭信步。
两人由马上斗到马下,中间拒灵下马时还摔了一跤。一躲一追,转眼便过了半条街,所到之处人群如炸开了锅一般尖叫着四散奔逃,偶有躲避不及的扫到鞭尾立时便见了红。拒灵不管不顾,只继续持鞭追杀,来不及收拾的摊位全遭了殃,被打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如此这般又打了两个回合后,拒灵终于手软地扔掉长鞭,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直喘气。呼,有点要命,要不是脱力根本摆脱不了这根破鞭子,下次该换件称手的兵器。
“终于闹够了?那我要继续赶路喽,小鬼,后会无期。”神清气爽,看不出任何疲累之态的少女笑眯眯地向他摆摆手,转身悠然向马走去。
“你们是死人啊?还不给我拦下她!要是放跑了那臭丫头,就自己掂量着后果!”拒灵沉下脸来,这些人的脑子是豆腐做的吗?连自己该什么时候出场都分不清了。
一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的五六个庄丁一惊回过神来,呐喊着挥舞各种兵器气势磅礴地冲上去。
“抓活的。”拒灵顿了顿,“不许伤她的脸!”
一名庄丁呆呆地回头,“为什么?”虽然不说他们也不会出手太重,但是这种相当于手下留情的话出自这个人的口中实在是太诡异了一点。
“混蛋!难道你想让本少爷娶一个毁容的丑八怪?”坐在地上的少年扬起阴冷的笑容,作为恶霸的话不抢女人可真是辜负了这两个字呢。
“砰、砰、砰……”
六名庄丁摔成一团,脸形是一致的扭曲。这、这种玩笑开大了吧——
已走到马旁的少女闻言转过头来,怀疑地皱起眉,“你不是摔傻了吧?”
“本少爷清醒得很。”傻了的是跟出来的六个倒霉蛋吧。
“那么……”受惊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认为这是调戏吗?”好陌生的词啊!
“我是认真的!”认真地想把事情搅成一团乱麻。微微上挑的清冷眸中晃过一抹异色,不知道如果他真抢个女人回去的话,家里那些人会是什么脸色?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疯子——是啊,他是疯子,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少女沉默了片刻,抑制不住的笑意开始由嘴角扩散,直至笑得喘不过气来,“呵呵……以恶霸的标准来看,你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奇特啊。呵呵呵……”
“你这是什么反应?”拒灵跳起来,顿了顿构思下面的话。呃,上次被他废了双腿的正牌恶霸好像是这么说的,“嫁给本少爷是天大的福气,你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对,笑什么笑?”
“不好意思,呵呵……”少女直起腰,仍是忍不住笑,“我想你为什么——呃,会有这种念头?”
因为你长得顺本大爷的眼——
上次那个恶霸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拒灵嫌弃地皱眉,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丫头顺眼,她的眼神太清太明,笑容太干净姿态太自在,对于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她,太过光明。
“当然是为了好好地教训你,让你知道本少爷不是好欺负的——”这么说应该也不违背恶霸的身份吧。
“呵呵哈哈……”一阵更为激烈的笑声打断了他未竟的话,“真是别具一格的理由啊,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到时候谁教训谁可是不一定的事哦,十个你也未必够我玩的呢——”
对峙中的两人并没发现空荡荡的青石街尾忽然转出一辆马车来。六个摔成一团的庄丁经过好一阵子的纠缠之后,倒是成功分开并捡回各自的兵器,重新气势磅礴地向少女冲过去,然后——气势磅礴地以不同的姿势向不同的方向摔出去。
高手!
久违了的凛然得似乎寒毛都竖起的战栗感袭遍全身,抵抗不住强大的劲流而跟着“腾腾腾”倒退了五六步的拒灵眯起眼,冷冽的目光锁住凭空出现在街心的青年。
又是一个干净得让人讨厌的人!随随便便地那么一站,笑容灿烂得几乎刺瞎他的眼。
比阳光还耀眼的人——
几乎是深恶痛绝地看着青衣少女跳到马车旁与那青年寒暄,隐隐听到“四哥”等字眼。原来是一家子,难怪一样的讨人厌。那青年举起手在自己和少女间打量着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微笑着,狭长的凤眸在朝阳下笑得微微眯起来,倒在四周辗转呻吟惨叫着的六个人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甚至根本就不记得这六人的存在,眼角都不瞄一下,毫无防范地站在街心,丝毫不担心有哪个会卷土重来。
是因为……算准了根本就没有人有能力再进行攻击了吧。拒灵环顾一周,淡漠精准地看出各人伤势,运气最好的大概只断了两根肋骨吧。这么狠绝得不下于他的出手,不会是满口仁义道德自诩是侠义化身的所谓正派中人,却也不会是同类,这个人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原本斜坐在马车前一身精悍打扮的车夫忽然侧过头向虚掩的车门内应了句什么,接着跳下车,探身进去又扶了一个人出来。
这也是个不过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一身简洁的白衣,脸色接近于惨白,眉目间的病恹之态极重,却是恁般清雅绝隽,明晰如画,那种几乎不可救的病态竟不能减他半点光华。
这个人——
这个人——
周围人群惊艳的抽气声、地上庄丁的呻吟声在一瞬间远去,他蓦然睁大的瞳中退去漠不关心的清冷换上不及掩饰的震惊。怎么会——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拒灵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是刚刚被掌力波及的后遗症。小心地掩起心中奔涌而出的杀机,那人温雅如烟袅袅发散的笑颜在他眼底幻化出一片妖魅的血光。
周身冰冷,脑中重复闪现的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人活下去。
绝对不能!
僵在原地被束缚似的看着白衣青年与那少女展开另一波的寒暄,面后返身一齐上了马车,才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差点忘了……无论如何,为此次的出动划上一个完美的结尾吧。
“站住!”
眼看着连最先出现的笑脸青年也要跃上车去,对于自己被完全遗忘有些不是滋味地大喝一声,拒灵抬手蛮横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路人冲出去,可惜由于冲势太猛,一脚踩上半棵烂青菜,他伸臂在半空中挥了两挥,然大势已去,终于还是不负周遭众望地摔了出去,恰恰碰到转过头来的青年的脚跟。
那青年有些微诧异地弯起眼,“哎呀,非亲非故的,初次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他煞有介事地跺脚,很不小心地恰巧跺上拒灵的手背,“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呢。”
“你——”仰起头,拒灵清秀的脸痛得扭曲,这个混蛋起码踩断了他两根指骨!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跟我多亲近亲近,不过我还有事要办,等回程时我一定会找你好好聊聊的,到时这个大礼就还是省下吧。”青年低头对上他的眼,弯弯的眸里笑得溅出阳光来,拒灵直觉厌恶地闭上眼,与此同时那青年脚下一使劲,再接再厉地踩断他第三第四根指骨,然后没事人似的跃上车。
车夫叱喝一声扬鞭,马车不疾不缓地驶过青石街,坐在车沿上的青年兀自扬着灿烂的笑容,一路挥着手与路边被一连串的意外事件搅成痴呆状的人群道别。
等到马车连影子也看不见后,分柳山庄的人终于接到消息赶来。此时路边的摊贩行人早已散得干干净净,眼光普照的青石板上,只剩六个哀哀呻吟的庄丁。而本来痛晕过去的七少爷拒灵,不知所终。
“不知道?”
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句回荡在静守堂内,负着手而立的年轻男子垂眼看向狼狈地趴伏在地上的庄丁,被抬回来的六人中他是惟一还有力气回话,也是伤得最轻的一个——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而已。
“也就是说,我亲爱的七弟在你们六个的护持之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属、属下该死!”冷汗直流的庄丁战战兢兢地,头皮一阵发麻,呜——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子为什么不多打断他两根肋骨啊,他就可以和阿亮他们一起幸福地躺在床上了,总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地回二少爷的话。不过,看起来二少爷好像并不怎么生气的样子呢,也难怪啊,七少爷在庄里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精神状况不好隔一段时间就会犯病不说,一年倒有大半年不见人影,难得地露一次面一定是搅得整个成元镇都鸡犬不宁,庄里的下人们轮换着沦为帮凶。而且他和其他几位少爷的关系都不好,见了面就大打出手,也许、也许这次失踪二少爷其实还很高兴呢——
“算了,分柳山庄的耻辱消失了就消失了。”二少爷果然是没什么兴趣追究的样子,抬脚向外走去,一边丢下话来,“钱总管,找大夫给他们治伤,医费由庄里出。”
五天后。
莫纵雪!
很精致的云泥笺,“咄”一声斜斜地钉在松鹤居后厨房的木柱上。三个颜体小楷以朱砂书就,字迹未干,落笔时所沾的朱砂似乎太多了些,沿着每一笔的末端向下流,秀气得诡谲。
三个流着血的字。
这张笺纸有一个很不俗的名字,叫做孤止帖。武林第一杀手组织孤鹜门的孤止帖,据说是下发本门杀手用以通知任务对象的帖子,一个多月前江湖中听到这三个字还能站稳的人找不出几个。但是现在——
“莫纵雪”,这三个字还在流血,红迹纵横,渐渐已不可辨认。
“嗤”的一声冷笑,一只手伸过去拔了出来,“刷刷刷”极为干脆地撕成碎片,讥诮地垂眸盯了掌心的纸堆一会儿,拒灵悠然地朝它吹了一口气,一瞬间枯朽成的粉末纷纷扬扬地,四散飞舞。
几乎可以称得上愉悦地拍了拍手,孤鹜门都被人挑了,所谓的孤止帖还值几个钱?门主大人真是单纯得可爱啊,居然还对他下这种东西,想来自己应该没给过他“忠心的走狗”这种错觉吧。可以理解和他一样都身为漏网之鱼的门主大人的报复心理,惨淡创建的偌大组织毁在别人手里也就罢了,居然是被自己儿子单枪匹马挑了个一塌糊涂。
大概是气昏头了,才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吧。孤鹜门不过是个栖身之地,他不想回家才会待了这么多年,现在毁了他走人就是,报仇之类无聊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
“莫纵雪……”绝对不能让这个人活下去。无关乎孤止帖,无关乎他毁了孤鹜门,也无关什么私人的恩怨情仇,同在孤鹜门他们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想结仇反倒是件困难的事——
“小柳!”猛地一声大吼在他耳边炸响,“你是来端菜的还是来发呆的?掌柜的看你可怜饿了几天才勉强收下你,你一来就偷懒不算,还把灰尘撒到我的锅里,待会儿我跟掌柜的说,扣你十天工钱,你有没有意见?”
“啊,对不起,没有没有——”猛醒过来地对上大厨气歪了的脸,拒灵这才发现适才的粉末居然有大半都飘到了冒着油烟的锅里,眼见得原来色香味俱全快出锅的宫保鸡丁是只能进鸡肚子了。
“这还差不多!”大厨余怒未息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指了指一边的大托案,“你报的三号雅座的菜齐了,还不快端去?”
“呃?是是是!”一迭声地答应着,拒灵忙端起托案小心地向外走出,大厨的声音一路追出来,“你给我放机灵点!”
他是该机灵点呢,不然能不能完好地走出这里就很难说了。莫纵雪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以一己之力横扫孤鹜门的大半杀手毕竟是要付出点代价,他现在只能以马车代步,也幸亏如此他才能一路以超烂的轻功跟上来。今天并不能算动手的好时机,但是再跟下去却更冒险,杀手对危险的警觉性绝非常人可比,他再清楚不过。
所以……成败在此一着。
正是午膳时分,松鹤居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拒灵笑容满面地吆喝着“小心、借过”在各酒席间穿行,举步踏上二楼。莫纵雪倨傲寡绝,眼睛生在头顶上,自然不会委屈身份待在龙蛇混杂的底楼。
深吸了一口气,他“刷”地掀开珠帘,“客官,菜来喽!”
雅座里只有三个人,有一个俯身在桌子底下不知研究什么,只可由背影辨出是个少女,另一个白衣年轻男子低着头正与她说话;听得他这一声吆喝,两人都似未闻,原本懒懒地倚在椅中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欠扁无比的男子眼睛却陡然一亮,目光“刷”地就扫过来,闪闪发光地盯着他,几乎是要一跃而起直接扑过来的样子。
被发现了——
这样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心头,拒灵屈指——
“你发什么呆啊,”青年有些不耐地出声,盯着托案的目光兀自炯炯,“还不快上菜?”
“啊……是!”原来这个人只是饿了,那么如狼似虎的眼神……拒灵嘘了一口气,悄然松开汗湿的掌心,赔笑上前,取下搭在肩上的白巾,利落地扫了扫桌面后甩回肩头。一边将案上的菜摆上桌面一边报名,“炒蝴蝶片、八宝鸭、玉香裹银、翡翠芙蓉汤……客官,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躬身抱着托案退出去,步履稳定地走到楼梯口方停下。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果然不出所料,自始至终莫纵雪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呢,本来还担心会被认出来的……这样,应该可以算做大功告成了吧——
脖颈蓦地一紧,拒灵只觉眼前一花竟莫名其妙地又被拎回了雅阁,变故之快令他措手不及。
“你、你要干什么?”他恼怒地挣扎,却因为双腿悬空的绝对劣势而不得章法,使得衣领更深地勒进脖子里去,直勒得满脸通红,气都喘不上来。
“小兄弟好手段!”拎着他的青年懒懒地挑眉,分出一根手指在他颈动脉上停留片刻,立即遭来更强烈的挣扎。手中的少年张牙舞爪甚至拼命想扭过头去咬他的手,因为这种动作太有难度而宣告失败。青年有些发怔,旋即迎来一连串的怒骂,“放开我,你有毛病啊!再碰我一根寒毛我叫你全身一寸一寸烂光——包括头发!你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
拒灵终于闭上嘴,因为他双脚已踏着实地。
放他自由的青年慢悠悠地坐回椅上,既然已经测过了这“小二”身上并无半点内力,谅他逃不出掌心去,何必再拎着听他一一安排自己的死法。支起下巴,“宫某愚钝,一时想不起几时与你结了怨,可否指教一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桌底钻出的少女夹起一块八宝鸭闻了闻,“澜绝散?果然高明!”天下十大奇毒中排名第六,解药其实并不难寻,名之为“奇毒”是因其毒性发作极快,一刻内若无解药,必死无救。
好厉害的丫头!只有一滴的分量居然也辨得出来。拒灵忍不住向她看去,那少女恰恰也向他看来,相撞的目光立时凝住,“四哥,你看看他的右手背,就知道这怨是从何而来了。”
宫四不知何意,依言起身照做。拒灵的右手先时是藏在托案下,接着一直缩在衣袖中,见宫四伸手过来几乎是跳着想躲开,但明明眼见他的动作懒洋洋的,却偏偏躲不开去。
宫四抓着他的手腕,目光由他手背上的伤痕转到他气得通红却明显平静冷酷下来的脸上,看了一会儿,饶有兴味地扬起唇,“你是成元镇上那个嚷着要娶我妹子的小鬼?”如果不是他手背上自己的杰作还真不敢认,养尊处优骄纵跋扈的大少爷扮起卑贱的跑堂小二来居然可以用“天衣无缝”这种词来形容呢。
“原来我竟走了两次眼。你就因为我踩了你一脚一路追来这里?”说后一句话时宫四有点冤枉地垮下一张俊俏的脸。祸原来也是可以从脚出的,瞧瞧他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不是。”开口回答的是一直旁观的淡远白衣青年,他的声音听上去像他的人一样雅致舒服,虽然是插话进来也不让人觉得半点突兀,“他要杀的不是我们,只是认错人了。拒灵——”
拒灵听他终于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禁不住一颤。原来……对于死亡这种事,他还是会觉得害怕的啊——抿紧的唇勾出讽刺的线条,他是连死都不会有人流半滴眼泪的人,却居然,还舍不得死——
“拒灵。”白衣青年微微地叹息着,“你真不识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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