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本来是怀着怒气回朝的,听了陈瓘的话心里面有点不爽。陈瓘一见,继续说道,圣上对您是非常信任的,这才把您提拔起来当宰相。您回朝以后最想先处理什么事。如果心中已经想好了,何不说来听听呢。章惇于是说,司马光是奸邪之徒,他的恶劣事迹应该昭告天下,最急的事,我想莫过于此了。
章惇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陈瓘立即规劝章惇,说您这样做,就好比划船不稳。本来船体左侧偏重,只需把重心稍稍往右边移一点就可以了。如果矫枉过正,把力道全部移到右边,又有什么用呢,船还是划不走。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消除革新派和反对派之间的斗争,希望你以不偏不倚的持中之论来辅佐皇上。
但是,章惇毕竟还是没有听进去。东山再起的章惇,果然不遗余力地推行新法,尽力扫除一切反对派的势力。对跟自己唱对台戏的司马光,死了也没放过,以“诋毁先帝,变易法度”的罪名,剥夺了司马光的追封。又以朋党的罪名,把以前那些阻碍变法的大臣纷纷贬出朝廷,其中就包括他曾经营救过的苏轼。
在贬逐反对派时,章惇喜欢以被贬者的姓名来确定该把他贬到什么地方去。比如苏轼被贬到儋州,就是因为苏轼字子瞻,“瞻”和“儋”字差不多。刘挚被贬到新州,就是因为新州的“新”字与刘挚字莘老中的“莘”字读音一样。黄庭坚被贬到宜州,也是因为“宜”字与黄庭坚字鲁直的“直”字长相差不多。因为章惇的坚持,废除的青苗法、免役法又得到推行。
章惇对反对派还采取了一个比较严厉的措施,那就是编辑元祐臣僚章疏,也就是把元丰八年四月以后所有攻击过变法派和新法的章和疏都予以分类,再给上章、疏的人依次定罪,这一活动直到哲宗去世都在进行。
在对外政策上,章惇也是一改保守派的妥协屈服,积极实施“浅攻耕”战略,把西夏在边境态势上的主动状态硬生生搞成了被动状态。公元1098年,宋军就在章惇的部署下,由渭州知州章楶直接指挥,取得了平夏大捷,击败西夏三十万大军,一扫永乐城之败以来的晦气。
章惇作风顽强,敢作敢为,潇洒不拘,如果不是他在皇家接班人的问题上出了差错,相信历史会给章惇更多的戏份。宋哲宗死得快,没交待谁是接班人就挂了。因此,他一死,朝廷内部就为谁来当班的问题上产生了激烈交锋。章惇坚持要立简王或者申王,皇太后则要立端王,章惇认为端王不行,说了句“轻佻不可君天下。”
糟,这句话彻底把他自己给放趴下了,因为没争过皇太后,端王还是当了皇帝,这就是后来被灭了国的宋徽宗。既然说过宋徽宗的坏话,那宋徽宗也不会允许章惇呆在中央的。所以章惇被贬到越州当地方官,不久又被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最后被贬得更偏远,到了雷州(今广东海康),潇洒的章惇至此心力两废,1105年病死在睦州(今浙江建德)。
后来到高宗赵构在南方坐稳皇位以后,还在对章惇进行人身攻击,下命令让他的所有子孙都不得考取国家公务员。章家人不服,上《辩诬论》为章惇鸣冤,但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了,最后仍旧维持原判。所以说,章惇,有点冤。
窗外那尊佛
王安石在江宁,还完成了一个壮举,那就是删定《字说》。删定《字说》,完成的地点就是定林寺的昭文斋。
王安石对《字说》的删定着手较早,只是以前忙于政务,抽不出时间进行。现在罢相以后,空余时间多了,就把这项工作捡了起来。王安石把删定《字说》看得意义十分重大,他对推敲文字很有兴趣,《泊船瓜洲》中一个“绿”字就是经过十多次修改后定下来的。
有时王安石翻阅许慎的《说文》时,发现其中的错误太多,因此他很想给后人留一本差错率相当小的著作,这就是《字说》。只是可惜这本书在反对派当政以后,就被禁止不传了,政治斗争确实害了很多文学作品啊。
王安石删定《字说》十分用功,他在禅床前放一盏灯,置笔砚,有时小睡之时,想到几个字,马上翻身起来记在笔记本上,这样翻来覆去,看起来好像都没真正睡过觉。有时王安石也放些石莲在书桌上,思路打不开时就把这些石莲拿下在手上咀嚼寻找灵感,有投入时,竟然会把手指也咬到,血流出来都没感觉。
元丰三年,历尽千辛万苦,三十四卷《字说》终于修订完成了。由于作者是王安石,名人效应非常明显,大家争相传看,一时成为畅销书,有好事的还纷纷对《字说》作注。国家教育局甚至也把《字说》列为大学必修教材。可惜这本畅销书却最终未能成为常销书,司马光上台后,新法全部被废除,大佬的书籍也被列为禁书,导致《字说》后来被严重污染,最后竟致亡佚不见,难觅真章。
《字说》真本已佚,好在在一些文本的残篇中仍能看见一些《字说》的影子。明朝时的超级畅销书《本草纲目》的引子中就有《字说》的内容,如“茴香可以养鼻,又可养体”,“艾可疗疾”,“姜能强御百邪”,都很有见解,又如解字,说贫字“分贝为贫”,说雷字“雷从回,阴阳以回搏而成雷”等等,非常有见解。
永乐城兵败的消息传回后,不仅宋神宗病倒了,王安石也为此大病了一场。对于王安石而言,现在的政局是他留下来的,宋神宗的胜利就是他的胜利,宋神宗的失败也是他的失败。
当时,王安石还在半山亭游玩,当他的侄婿叶涛把消息告诉给他时,他立即手杖落地,神情悲怆,叹吁不止。第二天,王安石就病倒了,昏迷不醒,两天来没说过话,没进过一粒米,面色变得灰暗无光。后来,病情虽有一些好转,但仍旧不能下庆,须得靠药物维持。这一病就是一年多,病情也是时好时坏。
元丰七年五月,王安石生病的消息传到开封。病愈的宋神宗惦念着这位老臣,立即派王安石的女婿蔡卞去江宁看望。
蔡卞当时二十六岁,在朝中担任中书舍人。他有个很有名的哥哥,就是蔡京,是北宋后期不可多得的风云人物之一,这会儿当着开封市市长。蔡卞来到半山园,王安石两口子也很高兴。神宗能派出自己人来看望自己,不能不让王安石感动。
王安石强扶病体,设宴款待自己女婿,席间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朝政问题。当得知朝中对“立嗣”问题争论不休时,王安石也很惊诧,看来宋神宗的身体确实出了些问题。想到宋神宗或许不久将不在于人世,王安石两行老泪情不自禁落下。
蔡卞看了王安石写的禅诗,一半真诚一半恭维地说:“早就听说您老精研佛法,现在看来您确实已经得到佛中三昧了。”王安石笑着说:“佛法如海,我只悟得了一沙。然而就是这一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次病好后,我真的是感到万物皆空,你这次回京,可代我请求皇上,允许我把半山园捐为僧舍。前些年我购置的一些地也一律送给钟山太平兴国寺。”
蔡卞有点心慌,这些地捐出去了,您老人家住哪啊。王安石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说了句很富有佛理的话:“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寄住啊。”这年秋天,王安石一家就又在江宁城内的秦淮河畔租了一个小小的独院居住,不再自造宅第了。
宋神宗逝世的消息传到江宁时,王安石也是沉痛不已,他为此写下了两首《神宗皇帝挽词》,其中几乎全是歌颂神宗皇帝在位十八年内取得的业绩的,只有最后一联是寄希望于新继位的皇帝,希望他把变法进行下去。不过,当时中央的政治变化,已经不是远在江宁的王安石所能控制的了。
听到司马光拜相的消息后,王安石的担心就变成了恐惧,从此陷入极大的愤懑和痛苦之中,看书念佛都已经不能排解他心中那种思绪。他经常以手扶床,高声叹息。有时候,光是绕着这床打圈圈,就能打一晚上,因为他睡不着啊。
有亲戚朋友见了,就想办法不让王安石看报纸看电视,也不让他听收音机,想堵塞王安石知道时局的路子。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堵塞又如何能堵塞得住。在听闻司马光把新法一古脑儿抛弃时,王安石再也把持不住,以致痛哭流涕,老泪纵横。
元祐元年春,王安石再次病倒。这次所得的病,是背疮和风疾。朝廷还是比较关心王安石的,派了医官来给他诊治。只是,身体的衰弱和精神上的痛苦,已经无法再让王安石从疾病中走出来,相反却是日渐加重。元祐元年四月,王安石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终年六十八岁。曾经在北宋政府中威名赫赫的王安石,永远化为了窗外那尊佛,遗留在人们的记忆和空想中。
王安石死后,除了王安礼、王安上兄弟,其他门生故吏怕被牵连,均未来吊唁,应了那句“世人多趋炎附势之徒”的名言。一位曾经极力反对变法的监察御史张芸,在得悉这事后,也深深同情王安石死时的清冷,对其门生故旧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反倒是最为反对王安石的司马光,对王安石之死明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给另一名宰相吕公著写了一封信。信中对王安石的变法进行了否定,但对王安石的道德人品却大加肯定。
王安石死了,但历史却围绕着他进行了一千多年的争论。自北宋以来,历代史书中对王安石都是表扬的少,批评的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安石撼动得最多的毕竟是地主阶级的利益,在一心要维护地主阶级利益的封建社会,大家给王安石扔臭鸡蛋也就不足为怪了。直到近现代,棺木中的王安石才稍稍得以翻身。
回头看一下让王安石走上神坛及跌下神坛的变法吧。大佬的变法,尽管有的有缺陷,但大体上还是好的,只不过有的“经”却让“和尚”们给念歪了。王安石大肆启用年轻新进官员,其中难免会有势利之辈。
在变法过程中争功的争功,邀宠的邀宠,以至在变法过程中有的官员开始走极端,或者是曲解新法,或者是为自己捞好处,结果利民的新法在这些官员的辖区开始变成扰民、害民的枷锁。变法不再以王安石的意志为转移,反而成了敛财、搜刮民财的一种新式武器。而百姓们是不会把矛头指向某些官员的,指的,自然是王安石和他的变法。
王安石的执拗性子也当仁不让成为他变法的一大败笔。地方上的意见上来了,有官员的批评声反馈了,王安石不闻不问,皆以为这是对他的人身攻击,这是羡慕嫉妒恨的妄谈,殊不知在铺天盖地的羡慕嫉妒恨中,难免会有切中时蔽的金玉良言,全部封杀是不对的。
因为听不进意见,又没经过实地考察,王安石就以为自己的变法是放之天下而皆准的定律,然各地情况不一样,“一刀切”必然损坏一些百姓的利益,坏情绪是会蔓延的,最终大家不认可了,反对了,来势汹汹了,大佬再大,这时也无法逆转。
再者,历来变法要成功,都不能仅有皇帝一个拥虿,必须要全天下人都成为你的拥虿。商鞅一开始就很聪明,立了根大木头让人搬,说是搬走了的有奖,结果人家搬走了,真就获得了现金大奖,让老百姓们心服口服。
民智开了,还不能树敌太多,不然阻力那是相当滴大,改革自然就难以进行下去。而王安石在开启民智和少树敌两方面都作得不够,所以他的变法时间比商鞅还短,碰壁也比商鞅要多,好在王安石的结局比商鞅要好,得了善终而不是车裂。
功也好,过也罢,总之王安石成功地把自己嵌在了历史之中。他的执拗,让我们今天还能看到他成为大佬的背影,他闯入官场,在那个时代掀起了滔天巨浪,有人说是他断送了北宋王朝,但一千多年后的史书却读懂了他的天才。
假如,假如中国没有王安石,宋朝的历史也许也不会如此纷繁复杂,精彩纷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