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些人在谄媚学上只能算是初入门道。真正的谄媚大师从来不直接针对谄媚对象进行作业,而是针对谄媚对象最喜欢的事。王安石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如何聚敛财富。有人就对王安石说,“梁山泊(山东梁山)有八百里方圆,如果把泊里的水都排干,那可是八百里良田啊!”
王安石鼓掌叫好,认为这是有人类以来绝好的主意,可是一转念,就觉得有问题。他问:“可是这八百里湖水放到哪儿去呢?”
出主意的人不知道。国子监老先生刘贡父恰好坐在旁边,应声给了谄媚者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旁边再挖一个八百里方圆的梁山泊,水完全可以排到那里去!”
王安石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定来京
上面列举的这些变法分子,劣迹差不多都是在后面显现的,而在前期,在北宋中央引起轩然大波的,则是一个叫李定的人物。
李定是扬州人,王安石江宁讲学时,李定当过他的学生,成绩还可以。在考中进士后,李定又在地方上锻炼了几年。在地方上任期满后,宋朝中央考察提拔干部的孙觉在众多地方官中发现了李定,于是推荐李定来京城当官。
中央干部肯定比地方官更有前途,李定很高兴,包袱一裹就到京城来了,只等听候任命。讲关系、开后门的事情在哪个时候都很普遍,李定少不得也要走这一套,一来找找感觉,二来发展一下人脉,以后在官场上也好混一些。没有亲戚故旧,王安石一时也见不到人,想了想,李定先去拜见了谏官、本家李常。
见到李常,两位李大人吃了点小菜,喝了点小酒,聊了点窑子中的事后,开始转入正题。李常问李定:“你小子是南方来的吧。”李定连忙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李常继续问:“那南边的人对青苗法是怎么看的。”
现在王安石如日中天,李定当然要说点好话:“百姓都觉得青苗法非常好,没有不举双手赞同的。”
李常一听,知道李定是想最后找王安石做靠山,警告李定说:“现在整个朝廷都在议论青苗法的问题,你最好别拿这件事说事。”李定心想王安石现在如日中天,又得神宗宠信,他还得仰仗这位恩师呢,因此没把李常的话当回事,一个耳朵听进去了,另一个耳朵也就出来了。
从李常家出来,正好得到王安石就在家中的消息,李定马上赶到了王安石府中,拜会王安石。又是吃饭喝酒,酒足饭饱之后,李定给王安石拍马屁:“青苗法确实不错,学生只是按照事情情况汇报,没想到京师却不许人说真话。”
王安石说:“别听你本家的胡谄,你见到皇上时,只管讲你的这些真话,有你好处。”
得到王安石的保证,李定心里有了底。
不久,王安石就带着李定见到了大宋王朝的最高公务员宋神宗。李定人长得还比较帅,神宗看着他也顺眼,因此不免多聊了几句。聊的内容前面李定已经跟别人聊过很多次了,就是青苗法在南方的具体情况。李定的说法从来不变,还是说南方的百姓都很感激朝廷实施这个青苗法。得到了不少实惠。
神宗正是想听变法好的当口,对于李定的说法非常喜欢,当时就把给李定任京官的事情说了出来。神宗对王安石说:“现在谏院不是有缺吗,就让李定去谏院工作吧。”
王安石正要点头,曾公亮却跳了出来,理由是宋朝自建国以来,宰相就没有介绍过熟人或关系密切的人当谏官的,这已经是一个潜规则了,我们不能破了这个规矩。神宗一听,曾公亮说得也有些道理,因此对李定说,谏官看来不好整了,你还是干点别的吧,去当监察官吧,位置是监察御史里行。里行二字,就是加给位卑者升入京官的人的称号。
神宗的命令下来了,就需要皇帝秘书(知制诰)宋敏求写委任状。可谁料对于皇帝的这份命令,宋秘书公然抗拒,理由是李定资历都不够,凭什么凭一句话就来当京官。神宗皇帝心里不爽,我下的命令难道还作不了准吗,你不写是吧,开除你,再找人来写。因为这事,神宗直接把宋敏求给踢了下去。
司马光听到这事后,就去找神宗,问他李定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才能,让您这么重用他。神宗就说李定这家伙话讲得好听,说的也是真的,好几个人都说他是根葱。司马光愣了,一面之辞你也信。
想是这样想,但司马光却比宋敏求聪明多了,当面不顶撞神宗,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宋敏求就因为不写委任状,您就把他开了?”神宗不想跟司马光扯这个,找个借口说开除宋敏求不是因为李定,这小子以前都犯过好多错误,这次是数罪并罚。司马光一听,耷拉个脸退了出来。
没有了宋秘书,还有吕大临吕秘书、苏颂苏秘书,神宗皇帝又让这二位起草委任状,神宗心里想,这下该没问题了吧。谁知,越是认为没问题的,就越有问题。吕大临、苏颂在这事上,跟宋敏求一样犟,照旧不写。两位秘书均表示,宁愿自己被撤职,也不做这种“违反组织程序”的事。宋神宗不甘心,直接召见苏颂,心想给他点好处,这事就这样过了,苏颂还是不动笔,死活不肯。
鉴于宋敏求的理由有点捺不住神宗,于是吕大临、苏颂从李定的简历中发现了另一件事,并重点描摹了这件事,呈献给宋神宗。事情是这样的,当初李定在泾县当主薄时,他母亲死了,李定没有回家服丧,只是谎称家里父亲老了,回家稍稍看望而已。母丧不奔,这在重孝道的封建王朝是绝对容不得的事,是大逆不道,禽兽不如,用孔子的话来说,就好比是一头畜牲。
所以,吕秘书、苏秘书把这事捅出来,事情就有点大了。神宗也觉得不太好收拾,于是命江、淮几路转运使实地调查。地方官接报后,马上进行了行之有效地取证工作,回馈给神宗,均说没发现有李定回家为母奔丧的事。
李定有点慌,如果这事让这些人一抹,那自己的京官之路就打住了。因此他马上跑到宋神宗面前说,他们说的那个臣的母亲仇氏,臣都不知道是不是她亲生的,仇氏什么时候死的,臣也不了解,为母奔丧有点无稽。宋神宗又派人下去调查,结果没人说得清仇氏是不是李定的生母,李定父亲李问也一口咬定李定不是仇氏所生。
现在来看看李定的身世和这仇氏,确实有点离奇。先说这仇氏,本身出生在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家庭,可能有点姿色,年轻时就嫁给了一个财主为妾,并为财主生下一个儿子,这儿子后来当了和尚,长大后经常跟苏轼一起花天酒地吟诗作赋,这和尚就是佛印。如果仇氏确为李定生母,那佛印就相当于是李定同母异父的哥哥。
后来,仇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转嫁给了李定的父亲李问作小老婆,为李问生了一个儿子,至于是不是李定,谁都说不清楚。生下这个儿子后,仇氏又不安分了,再次改嫁,跟了一个姓郜的。
仇氏改嫁的时候,李定年纪尚小,李问也没跟他提起过这段伤心事,所以李定有点不知情。后来李定当官了,仇氏死的时候,也许听到点风,但因为前面的那一桩桩事情,李定又有点为难,不知道自己怎么弄,所以干脆以父老为由,回家表示一下了事。
这个事情,如果不是李定要当京官,根本就不会被人捅出来,现在反对派要攻击王安石,对他所任用的人必然会派出大批狗仔队摸索,以便找出污点,而像李定这样的人,也确实被他们把老陈醋的东西给翻了出来。不过这事嘛,反对派坚持认为仇氏是李定生母,不奔丧大逆不道,李定却说仇氏非其生母,就算不奔丧也没啥大不了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各执一词,在科技不发达的情况下,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曾公亮又跳出来说,李定可以回家补个服孝,这样比较好封别人的口。对于这个提议,王安石是不同意的,假如李定并非仇氏所生,李定这一补,黑的会被描得更黑。再者,李定是说了青苗法在江南得到欢迎的话,才有了反对派攻击他过往的谣言,造谣的目的就是,对母亲都不能服孝的人,这嘴里说出的话能信吗?
由于这事扯不清,王安石又不甘心李定当不上京官,使自己失去一个助手,于是再降一级,推荐李定为崇政殿经史讲师(崇政殿说书)。然而,就是这样的任命反对派还是喋喋不休,监察御史林旦、薛昌朝、范育一起上书,说像李定这样不孝的人怎么配给皇帝劝讲呢,同时他们也没放过攻击王安石,总会在上书中指桑骂槐说一阵。
这会儿,神宗还是很依赖王安石的。攻击李定可以有,攻击王安石不可以有。一怒之下,撤了林旦、薛昌朝、范育三人的职。把王安石也牵扯进去了,李定也觉得不安,干脆请求解职得了,你们别闹了。
神宗皇帝不愿意李定就这样趴下了,最后再取折衷之法,任命李定为宰相办公厅的一个部门负责人(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吏房公事)。这件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在时间冲淡一切之后,神宗才又将李定提了起来,这时候,反对派也多不在中央了。
顺便说一句,在攻击李定的人物中,也包括苏轼。因为跟佛印走得比较近,苏轼可能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然后就在李定没回家服丧这事上大做文章,并使出朱寿昌的事例作对比。这朱寿昌小时,他老妈刘氏也是离家而走,五十年没得相见。朱寿昌长大后,寻访到老妈,极尽孝道。因为这事,李定一直对苏轼怀恨在心,若干年后在声讨苏轼的乌台诗案中,李定也因此为整苏轼作了大量行之有效的工作,并差一点要了苏轼的小命。
正是吕惠卿、曾布、邓绾、李定等等这些人组成的一个变法群体,导致了变法在行进过程中,往往给反变法派很多借口来攻击王安石。王安石自然也知道,改革派里鱼龙混杂,然而,他无法杜绝这种情况。因为改革是大事业,为了这项大事业,任何人,尤其是他王安石,不能因噎废食。
现在直观地来看一下由王安石变法而成的两大阵营,时间为熙宁四年。
变法派:
姓名,籍贯,年龄,主要官职(熙宁年间)
王安石,江西,51,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吕惠卿,福建,40,翰林学士、三司使
曾布,江西,36,翰林学士、三司使
王雱,江西,27,太子中允、天章阁侍制兼侍讲
李定,江苏,45,判太常寺、权御史中丞
吕嘉问,安徽,?,权户部判官、提举市易务
邓绾,四川,44,侍御史知杂事、御史中丞
舒掸,浙江,31,判司农寺、御史中丞
韩绛,河南,60,参知政事、同中书下平章事
章惇,福建,37,编修三司条例官
王韶,江西,42,管勾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枢密直学士
蒲宗孟,四川,44,知制诰、翰林学士
蔡确,福建,34,监察御史里行、御史中丞
反对派:
姓名,籍贯,年龄,主要官职(熙宁年间)
司马光,山西,63,翰林学士、权御史中丞
文彦博,山西,66,枢密史、司空、判河阳
韩琦,河南,64,知汝州、权开封府
曾公亮,福建,73,尚书左仆射、判永兴军
富弼,河南,68,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吕诲,河南,58,权御史中丞、知邓州
范镇,四川,64,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
张方平,河南,65,参知政事、知陈州
苏轼,四川,45,杭州通判、知湖州
范纯仁,江苏,45,同知谏院、成都路转运使
吕公著,安徽,54,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
王安国,江西,44,著作佐郎、秘阁校理
宋敏求,福建,53,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
郑侠,福建,31,监安上门(后编管英州)
韩维,河南,55,知汝州、权开封府
从这个表中,很容易就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首先反对派都是声望已隆的人物,司马光、富弼之流早已在国内国外积取了大量的人气和粉丝,而相较于他们而言,变法派中却以新进干部居多,而且地位不著,王安石为了增加变法的人气,在用人上虽说不拘一格,却也招进了不少小人,这也是后世的史家在书写王安石时大肆攻击王安石的原因之一。
其次一点是,变法派在身世上要比反对派逊色得多,反对派中差不多都是贵族级别的人物,在朝野有着广泛的势力和影响力,而变法派却多资历平平之人,身世也不显赫,在朝野的影响十分有限,这也成为王安石变法在史书中诟病多于赞美的原因之一。
最强的武功
北宋自开国直到灭亡,就没有打过几场像样的仗。皇帝们都是深深庭院里的闺秀,遇到打劫,拿金银首饰了事,从来不想学点九阴白骨爪或是咏春拳,给强盗点教训。宋神宗初上台时,曾穿军装与一些老臣见面。那些老臣们一见领导这样打扮,像是白日见鬼一样,浑身颤栗,瞳孔放大。
胆小,其实是一种病。生病的原因可能是内脏移植。比如有人胆总是不工作,就把老鼠的胆子移植过来,让人惊异的是,北宋时的高级官员大都做了这种移植手术。胆小病发作时的临床症状很多,最基本的就是,以各种借口为自己的鼠胆辩护。辩护的思路是,横挑强邻,死路一条。
庆幸的是,还有未做胆移植的人,他就是王韶。
王韶和王安石是同乡,仁宗中期的进士。王韶虽然是文人,但特别喜欢军事。北宋时期,喜欢军事是痛苦的。因为军队总打败仗。王韶很早就认为,西夏很容易就可以被搞定。后来到建昌军(江西南城)做法官(军府司理),感觉实在是太没有意思,就自费跑到甘肃青海一带,有意识的收集、采访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