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不少围观的人群。
有的人叫道,“烧得好!”
有的人则跪下叩首,不敢望天,喊道:“这是天罚,天罚呐!”
船上的火宛如天降,没有任何预兆,忽的一下就着了起来。敬奉鬼神的人们,自然会以为这是天威一怒所降下的惩罚。
火势敢显时,已有船只赶过去营救。
何淑云跪坐在岸边,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何歆穆觉得心一阵阵的绞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更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些人已经步入绝境,不用黑江盟动手,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何必非要现在赶尽杀绝。
还是说,这就是林夏立威的方式。
不服从他的人,只能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即使将被朝廷定罪,也得死在他黑江盟的手里。
从今以后,是没有谁敢违逆他了,可他就不知道过犹不及么?
行事如此狠辣,威是够了,却会激起更多暗地里的反抗。
以后,但凡是跟黑江盟打交道的人,心里都会无时无刻的悬着一把剑,会担心有一天,像这些人一样,被黑江盟给收拾了。
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当他们最终集结成一股,就有机会成为不弱于黑江盟的力量。
等到了那一天,就是黑江盟的灾难。
被他迫害过的,往日里惧怕他的,都会一个个的跳出来,去壮大那股力量。
何歆穆脸色阴沉的想,她期待着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么一天。
对何淑云耳语,“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随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向火光的方向游去。
同在岸边停靠的一艘不太起眼的小船,内里却是低调的奢华。
船舱里丝竹声悦人心脾,石磊独自坐在窗边,与他隔着一道屏风的几名乐伎,低敛着脸,战战兢兢的演奏。
当载着囚犯的大船起航之时,石磊就开始默数。
数到那艘船快消失成小点,才有了动静。
石磊轻呵一声,远方绚丽的色彩,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那样的鲜红,就像落日的残阳,不管怎么挣扎,还是不得不沉下去。
救援的船只随后向那边赶去,他没有阻止,因为活着回来的,不会有他不想看到的家伙。
石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段时日一直待在江宁,苏无隶成天忙来忙去,没人能陪他饮个痛快。
虽然他只要一招手,有的是人愿意作陪,可石磊除了苏无隶谁的面子也不给。谁敢腆着脸凑过来,他绝对奚落到那人想跳河自杀。苏无隶知道了只会皱眉口头警告几句,没什么实质影响,在别人看来这分明就是默许了他的胡闹,也就没人再来招惹他。
石磊就有些想念林夏在身边的日子。
叹了口气,继续欣赏河上的“美景”。
耳边貌似听到一声轻微的“扑通”声,在外面嘈杂声的掩盖下,仍然被石磊捕捉到。
他没有太在意,却在再一次抬头时候,注意到水中游动的一个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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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歆穆没有等何淑云的回应,也不顾四周围着的人的惊呼。
她眼里只有火光朝天的那艘船,耳边仿佛能听到人们的惨叫声,小孩的啼哭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可以冷眼看着何府众人被送上末路,却没有办法冷静的看着他们死在她面前。
何歆穆凭着心中莫名而来的一股劲,游到了失火的船附近。
船已经沉了一半,可是火势却丝毫没有减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果然不是正常的失火。
救援的船只只顾着把送押的官兵往船上拉,对在水里扑腾的囚犯没有多看一眼。
何歆穆觉得心凉,只好自己寻找熟悉的面孔。
可是越看越心凉,囚犯们跟被押上船之前一眼,镣铐绳索,一样都没去,不识水性的早就沉下去了,还连带着拉扯着别人。水面上还能看到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可是他们为了生存,还在挣扎。
即使此时活了下来,等送进京城还是难逃一死,可是为了此刻的生,仍然要奋力挣扎。
求生,是人的本能。
就像一个身患绝症的病者,会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让别人杀死而不反抗么?
而黑江盟,就是这么一个无情碾压别人的存在,一次又一次的玩弄别人性命于鼓掌,的恶心的东西。
从前的薛统也好,如今的林夏也罢,都让她觉得反胃到极点。
这一刻何歆穆的心里,对黑江盟只有滔天的恨意,不止是因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也因为从前,那个被黑江盟掌控生死,最终被石磊碾灭的丙二十七。
前尘往事已矣,现实却依旧残酷的将她跟黑江盟联系在一起,重新燃起了她的恨意。
何秉虽在江阴任职,本身却是北方人,而北方人多不识水性。
何歆穆找来找去,没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来晚了么?
这时,她远远看到一个襁褓,漂浮在水面。
何歆穆就游了过去。
婴孩在一块烧焦些许的木板上,用一件女子外裳绑缚着,难怪没有滑下去。
何歆穆抓住木板,水面上却突然扑腾出一个人。
何歆穆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女子刚露出水面,看到婴孩边上的人,瞪大了眼睛,没来得及说话,就又沉了下去。
何歆穆却在那短短的一瞬认出了那个人。
闵姨娘!
转首去看这个婴孩,那么这是她七妹?
婴孩脸色有些发紫,闭着眼睛不声不响,何歆穆有种不好的预感,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好,虽然微弱,可还有气。
这时闵姨娘又重新扑腾上来,喘了口气,嘶吼着:“三小姐……三小姐!你救救她!”
她的脚被绳子拉扯着一直往下拽,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幸好她要抱孩子,才没被绑住手,才有机会在落水之后,找到一块浮木,把她的孩子绑上去。
她不知道三小姐为什么会活着,只知道,她是她眼前唯一的希望。
所以在认出她之后,拼尽全力的游上来,嘶吼出生命最后的呐喊,然后放心的沉了下去。
何歆穆紧跟着也沉了下去,游到闵姨娘脚边,想解开她的绳子。
可是绳子因为过度的拉扯,成了死结,根本没有办法解开。
她能一次又一次的游到水面,已是奇迹。
如果有利器就好了。
何歆穆的短剑,在被薛牧接走之后,就被没收了。
何歆穆不甘,想用牙齿咬断绳子。
这也许是何府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她沉下去。
闵姨娘察觉到她的意图,用最后的力气拉住她。
用口型告诉她:带她走,别管我。
何歆穆不理会,仍然跟绳子对抗着。
却又被她拉住。
闵姨娘满脸哀求:求求你,快走,求求你,快走……
怕她听不懂,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何歆穆觉得好像过去了很多个春秋,
最后微笑着对她说:放心。
闵姨娘一下就看懂了,露出了一个明丽的笑容。
何歆穆任她沉下去,然后向上游去,脑里挥之不去的,是她最后的笑颜。
闵姨娘,也不过才十几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