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妈妈礼节性地让奶奶尝尝味道,奶奶直夸奖新鲜,同时蘸了一下酱油。我觉得酱油是善于破坏饺子的原汁原味的,便没有蘸,虽然我也觉得盐味儿淡了点儿。爸爸放下手里的活儿,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头蒜,对我说,我看你瘦了,在学校不舍的吃?奶奶也附和说我瘦了。我说我可舍得吃呢,三块钱一个的鸡腿我也吃过几次。爸爸不做声了,只有妈妈说该吃就吃,到时候累坏了身体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看那些出去念大学的,哪一个回来不是白白胖胖的?我既防着被滚热的饺子烫着,又得应付妈妈的话,急得差点儿把饺子吐了。妈妈看见了,说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我说在学校毕竟不比在家里,没有那么多零食,再说在学校有时想吃就吃点儿,不想吃就算了,我说完还看了三位长辈一下,因为我后悔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果不其然,奶奶和爸爸终于像苏醒过来一样,急匆匆地说,哪能那么吃饭?不论好饭歹饭都要吃饱,不想吃也要犟着吃,出去以后咱们是管不着了,要是身体出了什么事儿,得了胃病什么的,可是你自己负责。
饺子很好吃,肉馅的,还加了少许芹菜,别有一股清香。但我吃了一碗便觉得肚子要胀破了,就放下碗筷,妈妈惊讶地叫到,哎呀,才吃了一碗就饱了?又看看爸爸和奶奶,像在寻找声援,说以前你都是吃两碗的。怎么了,不爱吃?我说不是,吃那么多胃不适应了。妈妈叹道,看来在学校真不舍得吃饭了。妈妈说的对,我在学校伙食一直很节俭,之所以整出鸡腿来是为他们安心,我常觉得我如果吃的太好则于心不安,或许是淡泊明志,俭以养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类的警句在起作用。
妈妈说你怎么不到启圣家看看,你难得回来一次。我有些不解,说我没有告诉他我要回来。
去看看他爸他妈也好呢,那天在果园见到我,他们还打听你在哪儿呢。
妈妈说的启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就差一点儿拜把子。他在县城的中学复习,我想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但妈妈说明天可能人家上山干活,不在家,就晚上可能在家。我想也是,于是决定晚上去。
妈妈说晚上黑灯瞎火的骑车危险,干脆走着去算了,我于是放弃了骑车的念头。我们两家住得远,步行得将近十分钟,中间还有些小胡同。我其实很讨厌走夜路,尤其在这些小胡同中。在城市的夜路上走,就如同走在自家的院子里,有一些安全感。因为它亮着路灯,穿梭着车辆,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乡村的胡同尽是草垛,虽然白天看上去可爱,可到了晚上,我就觉得它们一个个变成了吸血鬼的老巢,隐藏着无穷的险恶。到启圣家还要经过几座老房子,不知它们的主人是病故了还是搬走了,反正孤独地留下它们年复一年。白天我路过它们,越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见破烂的木门似倒非倒地半开着,窗户纸早已破烂得像碎纸屑黏在上面。房梁塌陷似马鞍,瓦片破碎如戈壁,上面还长着一种多肉植物,形似宝塔状,院子里是杂草,隐约可见主人曾经铺过的台阶和石头小道。看到这种场景已经让我觉得里面装着凶神恶煞,更何况到了晚上。我拼命地不去想里面可能飘着亡灵,我想着洛红梅,想着立即回去见她,以减少内心的恐惧。
我向来不主张夜行时候路过恐怖之地撒腿就跑的做法,这样只会更增加你的恐惧,并且在这种恐惧下你会越跑越快,越跑越拼命,好像真有个什么东西在追你,最终就是失去平衡,摔一大跤。虽然摔跤了,却你却忘了疼,而是哇哇大叫,好像你之所以摔倒正是你想象的那个恐怖的东西干的。而我则不仅不跑,反而停下来,弄清刚才那怪怪的动静是怎么回事儿,一来放松自己,二来让自己卸去一些恐惧,否则恐惧越积越多,重重地把自己打垮。
我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启圣家,没有太多注意村容的改变。启圣的父母正在吃饭,见了我来,先是吃惊,接着连忙叫我吃饭。我说我吃过了,还是饺子。他们进一步核实了从我父母那里得知的我的下落,问我那儿的教学质量怎么样?我说很棒的,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有二三十个。启圣的父母后悔说忘了叫启圣也到城市去复习。我说那样就好了,我们还能照应一下。
启圣的父母每谈到启圣的情况,便总是小心翼翼地。好像怕说错了一句话会影响到启圣的前途。他们本来都是爽朗之人,到如今也有一些畏缩。启圣的妈妈问我期中考试得怎么样,我考的很差,羞于说出口,便说没有进行期中考试。他们一愣,好像没有期中考试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足以推测出学校的优劣。他们说了启圣的成绩,问我是不是有把握考上大学,那语气好像我是某大学招生办的负责人。我是凭良心说的,斩钉截铁地,没有丝毫恭维奉承之意,说他考的真不错,还能考重点大约呢。他父亲有些兴奋,继续追问,他的成绩在你们那儿算什么水平?我虽有些厌烦,心想好像这次考的好就进大学了一样,无聊不无聊?但还是礼貌而笼统地说前五名吧。他父母对望了一下,好像一瞬间便彼此交换了喜悦之情,对我更客气了。我看了看钟,发现断断续续的谈话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便告辞了。
胡同中阴风习习,玉米秸在风中刺啦刺啦的响着,我觉得有些困,或许是乘车劳累,便没有在意周围的恐怖之感,木然地往回走。
回到家,妈妈说刚才电视上预报会下雪,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明天下午吧。接着妈妈详细的询问了我去启圣家的全过程,好像在调查一桩案子。我问奶奶呢,妈妈说她回去了。我因此后悔没有跟奶奶拉一会儿家常,但细想想又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又想起明天可能下雪的事来,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毕竟是第一场雪,多么新鲜的事情,担心的是风雪误归程。这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一种酸酸的甜,那是苹果的味道,一种苦苦的香,则是巧克力的气节。其实有苹果和巧克力的天性有何不好?红颜色再美丽,多了也只是单调。无忧无虑让人快乐,却消磨了进取心,这是老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