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三千骠骑军的心里做好了再次接敌的准备,但是在回兵的路上,他们并没有再次遇到敌人——匈奴人确实是胆寒了。
河西的捷报则早已经传回了长安,因此这支军队回到国境之后,受到了沿途百姓热烈的欢迎。到达长安的那天,天子准备好了庆功的酒宴,然而骠骑将军本人却没有出现,他几乎是一踏进长安就病倒了。他身边的亲兵记得,将军只说过耳朵疼、嗓子疼,然后很快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刘彻听说霍去病倒下了,自然是非常担心,连忙派了御医前来诊脉,并亲自聆取汇报,当听明白是一直在发低烧时,他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高烧,朕就放心了。”
御医不由得嗫嚅了一下,“陛下,霍将军这病应属邪中少阴,只有低烧而一直发不起高烧来,是元气损耗过度,没有发高烧的力量了,这个这个......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圣上一脸的凝重,吓得赶忙又找补了一句,“好在霍将军年轻,可以调养的。”
霍去病一连病了十来天,每天好医好药地调养,终于慢慢地好起来了。这日张骞前来探望,见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笑着说道:“这趟出征,你还是太受累了,幸亏你年轻啊,要是我这个年纪,恐怕就养不过来喽!”
他们两人已有近半年未见面了,霍去病也是十分高兴,“你不是去蜀郡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骞叹了口气,“说来惭愧,这次探路完全是无功而返啊!我都不好意思再去屯蒙草堂了,吕老夫子若问我身毒国在那里,我只能说还是不知道!”
随后他把缘故细细讲来,原来几个月前他到了蜀郡之后,分析研判地形,一共派出了四路人马,分头寻找西南方向的出境道路。他的理想自然是要通往身毒国,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四路使者出蜀之后,没过多久全都带回了坏消息!有的受阻于氐人,有的受阻于滇国,有的受阻于夜郎国,最远的也只走了一两千里。
这种涉及到地理风俗的事情,霍去病一向听得津津有味,只听张骞又道:“对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滇国和夜郎国都还没有咱们的一个郡大,但是他们的国君,居然都对咱们的使者说,大汉能有多大?有我们这么大吗?”
霍去病不禁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张骞复又叹道:“我虚长了这么多岁,说起这建功立业,真的是比不上你啊!听说已经有诏益封你两千户,可喜可贺,只是你回来还没有见过驾吧?”
“还没有,战事经过都还没有向圣上当面汇报。圣上也派了御医天天来看视,知道我好了,让我明天进宫。”
张骞点了点头,想说什么,神色又有点犹豫,然而霍去病已经注意到了,“你想说什么?”
张骞咳嗽一声,先在脸上摆好了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又笑了笑这才开口,“呃,你还记得吕老先生的那位女徒弟吗?”
只见对方的动作忽然停住,张骞心知必有情况,不过也只能接着说了下去,“你出征后,她来找过我。”
霍去病立刻问道:“她说什么了?问到我了吗?”
张骞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脸色,“我看她就是为了你来的,因为她问的都是你!你不知道,你这一次出师之后,长安城一时间沸沸扬扬,各种传说一个比一个凶险啊!具体我也不跟你细讲了,反正基本论调都是有去无回!她肯定也是听到了这些说法,以为你......以为你回不来了,难受得在山上待不住,就来找我了。”
他又看了看对方专注而紧张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点暗自发笑,毕竟是年轻人,到这时候就沉不住气了!清了清嗓子,便接着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虽然我对这位姑娘的印象很好,但是喜欢你的女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算是你的什么人。总之,我就跟她大概地讲了讲打仗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看她当时的脸色雪白......唉!反正我就是尽量说了些安慰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她临去时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我倒是印象很深.....”
“什么话?”
张骞又犹豫了一下,“嗯,当时她是喃喃自语,我不敢说完全听清楚了,但似乎她说的是‘愿言思子,永矢弗谖’......”
霍去病只觉得热血直涌向心窝,一下子站了起来,“多谢你,失陪了,我要去找她。”
张骞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只得连忙起身拦着,“哎哎哎,这个点你怎么去?赶到那儿就得晚上了!”
霍去病根本不听,已经走到门口吩咐亲兵备马,张骞见拉不住,只好又劝道:“你明早不是还得见驾吗?这可不能耽误啊!你要是急着见她,不如马上派车去接,赶得紧点,明天傍晚也就回来了,你一出宫正好见面,这多么合适啊!”
不料对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主意,那就麻烦你帮我派个车上山,我骑马先走了!”
张骞跟了出去,只见对方已经上马,只向他拱手为礼,便催马疾驰而去,转瞬连背影也看不见了。张骞只好叹了口气,转回来叫过对方的亲兵,吩咐车马,交代地址。
尽管霍去病是一路疾驰,赶到蒙馆时天色也已经黑了很久。暮春的夜晚,清幽的山谷中花香四溢、流水潺潺,月亮已经升起在山峰的上面,清辉笼罩着小溪边的房舍,蒙馆里一片静悄悄的,显然是馆中人都已安睡了,唯有西边窗口透出一盏灯光。
按捺着心中激动,他轻轻地敲了敲窗户,随着轻微的吱扭一声,思念已久的脸庞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素宁开门出来,凝望着他,半天只说了一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两个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霍去病开口道:“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了,以后记住不要相信那些传言。其实打仗也没有那么可怕,明天我慢慢讲给你听。”
“明天?”
“是明天。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过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我必须入宫见驾,让马歇一下我就得走。接你的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明天早晨应该能到,回长安咱们再好好说吧!”
素宁一怔,“你要连夜赶回去?那你还跑来干什么?想累死自己么?”
“我想早一天见到你。”
谁听了这句话,恐怕都免不了会心中发烫,素宁只能掩饰着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吧?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对方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你这么担心我,是肯承认那个‘爱’字了吗?”
素宁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真的让她难以回答。这半年来日夜相思,对方在自己心里留下的痕迹有多深,她是一清二楚的。可是,跟他在一起会面临的问题呢,也仍然还在那里,不但没有减少,而且还更多了——她这次清楚地意识到了:“他是会出征的!不但会出征,而且他是个在战场上兵行奇险的人物!他回不来的可能性是有的,不但是有的,而且是很大的!”
他不在长安的那些天里,担心害怕带来的折磨,真的到了让人聊无生趣的程度!如果跟了他,就意味着自己还要一次次地经受如此的折磨,甚至是整整一生!自己并没有这么勇敢啊!
凝视了对方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地摇了摇头,“爱是风雨同舟、恒久不已。我没到那个程度,我担心你,应该还只能算是相思之情而已。”
这并不是霍去病期待的回答,但是在这片刻之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要发起进攻了!“好吧,相思之情就相思之情,你至少早就承认了这个‘情’字,这总没错吧?”
素宁只得点头。
“既然彼此有情,”他立刻接了一句,“那我们就先定情好不好?”
“怎么定情?”她的心怦怦直跳,这句话声音很小。
“闭上眼睛。”
假如素宁此刻是站在局外审视自己的话,她就应该看得出,如果自己没有勇气经受一次次的折磨,这时候就应该推开对方,而且绝对不应该闭上眼睛。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十年的修养功夫也没有发挥作用,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装满了爱恋,没有办法去考虑得那么周详。
一吻定情。
随后的那一刻,她听到自己心里响起来这样一个声音,“从此以后,你可要勇敢了!”
“然而真的就能勇敢吗......”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斗争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把头埋在了对方的胸前,“你可真狡猾......”
霍去病则难掩自己的欢喜,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得意,“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善于迂回!敌人既然对这个方向有了防备,那就换个他们想不到的方向!嗯......有道理,下一战我也应该这么打......”
是不是把自己的心思说得过于直白了?他赶紧低头看看对方的脸色,只见对方似乎并没有顾得上细想“迂回”这两个字,而是一听到“下一战”,顷刻间又是脸色雪白。他不禁心中不忍,再次安慰道:“打仗真的没有那么可怕,那些传言都是添油加醋的,你千万不要相信,等有空我细细地讲给你,你心里有数就不会害怕了。”
素宁点点头,慢慢回过神色来,接着稍一思索,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轻轻触了一下机关,金簪末端弹出一根细细的金针,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光芒。“嗯,麻烦你低一点,我来帮你刺几针行行气,不然这么累会生病的!”
霍去病看着这根金针,有点不放心的样子,“你行吗?”
“放心吧,别忘了我是谁的师妹。”素宁说着已经在他的后颈上找到一个穴位,金针旋进旋出,又柔声说道:“你别紧张,这个针法叫做金针刺,是很古老的一种针法,由于金性最沉,所以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留针,所以你看,我不用带一大包针,一根针随身就够了,从这点上说,我也可以自称‘一针绝技’呢!”
她口里说着,手下不停,霍去病还来不及答话,就已经被扎了十好几针,“你怎么不说话了,不疼吧?”
被扎的人转了转脑袋,“不疼,挺舒服的,明天你再多扎我几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