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第三重。
一处洞窟里轰隆声不绝于耳,沙尘肆意飞扬,隐约可见一道青色人影踏动脚步,在并不宽阔的洞窟中躲闪着乌蟒庞然身躯的抽击,同时还挥舞拳脚,招式之间大开大合,透出一种沙场对决的铁血酷烈。
轰!
又是一拳狠狠砸在乌蟒硕大头颅,然后乘胜追击的使出连山架中威力最猛的抱岳式,双手如同怀抱大岳,重重轰在乌蟒七寸处,这凶猛的一击将乌蟒轰倒在地,一时间挣扎的起不了身来,青色人影纵身一跃,跳到乌蟒背脊上,双拳雨点般轰下。
抱岳式再度祭出,一拳又一拳锤击在乌蟒的庞然身躯上,浑身气血滚滚如沸,奔流之间竟发出如江河之水冲刷屹立礁石的轰鸣声。
青色人影不知疲倦,几百拳下去,直接锤断了乌蟒背脊,庞然身躯已是血肉模糊,而他双拳上却是发红发烫,像是烈火中煅烧的精铁。
估摸着也是疲累,青色人影蹲坐在地上,从袖中驭出一柄精致飞剑,轻易划开乌蟒皮肉,小心取出温热蛇胆,送至眉目清秀的少年身前,那少年丝毫不顾忌蛇胆的浓郁血腥气,直接张口吞服而下。
独自一人在这座浮山中猎杀乌蟒的自然就是为下山而拼命苦修的左千炀,此时的他,再没有那种仙家中人的气质,一身青衣上满是血渍,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倒像是刚从沙场走下的悍卒,有着盖不住的杀伐气焰!
左千炀服下蛇胆,闭目吐纳,凝神导气,全身皮肤隐隐现出赤红色,体内脏腑有如火烤,滚滚炙热气浪在胸间肆虐动荡,他习以为常的消化着蛇胆中蕴含的强盛气血,完全不在意体内那股燃烧五脏六腑的痛感,多天以来的搏命猎杀,已经让他习惯了蛇胆如火烧肺腑的痛苦,甚至还有些享受这种生机勃勃的快感。
这种点点滴滴缓慢壮大己身的感觉,确实很让人着迷。
化去这颗接近三百年道行的蛇胆,左千炀站起身,眼中有萦萦流华浮动,神采熠熠。他在这座浮山中已经待了足足十天,第一日里,他只猎杀了两头乌蟒,满身带伤,靠着蛇胆中的强盛血气补足才伤势痊愈,第二日又进了三处洞窟,一共猎杀五头乌蟒,全身断去八根骨头,修养大半天后又进洞,摘得九颗蛇胆,此后他更是弃飞剑于不用,以兵家连山架对敌乌蟒,其间的惨烈血腥难以言明,最直接的就是左千炀全身上下无一处好皮好肉,皆是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十天里,这位青阳宫的清秀少年,眉目间已是杀性渐起,气焰滔滔,这不是魔门修士那种视生命如草芥的魔煞杀心,而是兵家中最为显著特征,杀伐气焰!犹记得孤峰下,白苇对左千炀说过,他使出来的连山架神意俱足,独独欠缺一份杀伐,而如今在这浮山中每日舍命搏杀乌蟒的青衣少年,身上已逐渐积累起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
左千炀走出洞窟,猩红气墙如水流自行分开,他回首一笑,一手抹去洞窟外壁上篆刻的三个模糊字迹。
三百年。
又破去一处洞窟。
他用了整整十天,才从浮山最底处,一路杀至第三重,洞窟中的乌蟒也从一百年岁月增长到三百年修行,左千炀依然记得,当初遇上那头存活了三百年的乌蟒,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危急时刻,自己出其不意驭出水龙吟,刺瞎那头已经渐通人性的乌蟒双眼,一剑斩去头颅,还就真得死在洞窟中,沦为一具无名白骨!
左千炀十天中进过大小将近三十余处洞窟,像这样不知名姓的白骨并不少,仙家修士又如何,埋骨荒野无人知的也是常事。
他伸了伸腰,连续吞服下三十余颗蛇胆,在强盛气血的补益下,左千炀的肉身体魄愈发坚固,虽说远不到兵家武夫双手降伏龙象的雄浑大力,但是徒手开碑裂石已不在话下,单看青衣少年清秀的眉眼,绝然想不到他已经初入武夫锻体的小成境界!
即使不凭依着锋芒难挡的飞剑,他也能徒手杀死两头三百年道行的乌蟒!
左千炀心思转了转,没有再进洞窟,反而从浮山第三重一跃而下,途中不断踩踏几处突出的崖石,以缓解下坠的势头,从浮山底处到第三重有百丈之高,也只有他这种修得大黄庭,气息悠长的通玄修士才敢从上面纵身跃下,不惧摔成肉泥的凄惨下场。
左千炀平稳落在地上,气定神闲,然后飞奔至一处云烟氤氲的清澈泉水,这处泉水神异至极,初入水时寒冷如冰,大概十几息时间,泉水由冷转热,滚烫如沸水,青衣少年第一次发现这处地方时,可差点被这冷热转化的泉水折磨得欲-仙-欲-死。
左千炀脱去一身已是层层鲜血凝结的青色衣袍,跳入清澈泉水中,咬紧牙关,因为他知道此时如寒霜冰冷的泉水,很快就会变得滚烫无比,不多时,水温果然升高,一股股热流从胸间荡开,涌动至周身各处,然后直冲眉心祖窍。
蛇胆中那股灼热如火的气息如同野草,春风吹又生,被滚烫泉水引动复苏,几乎在瞬间就如火势蔓延般遍布周身经脉窍穴,五脏六腑,尤其是眉心中,热流汹涌如浪,滚荡炸开,左千炀闭目吐纳,呼吸之间有徐徐白气散开,早在初次进入这处古怪神异的泉水时,他就感受到那股滚烫泉水能够引动体内熊熊如火烧的蛇胆精华,反复泡过几次后,受益很大,只是那种热流在周身滚荡的感觉,太过痛苦,就好像全身皮肉遭受烈火焚烧,初次经历就让他在泉水中昏迷了半天。
已经洞开的三百六十五处大窍,再次轰动,如同某种东西打破天地桎梏一般,黄庭楼中又有一朵长生莲绽开,紫气成游蛇萦绕,九重楼中三朵莲花开,一气直上三层楼,体内那股内息愈发壮大,生机勃发。
左千炀发出低声嘶吼,双手猛烈拍打水面,炸起几朵水花,那股热流没有像往日那般逐渐消停,而是反常的汹涌澎湃,甚至更加炙热,眉心中赤红滚烫,像是要被烧出一个孔洞来!
猛然间,清澈泉水中炸起两道水柱,轰击在两侧岩壁上,水花四溅。
左千炀从滚烫如沸水的泉水中站出,披上青衣,浑身力竭,像是跟洞窟中修行高深的乌蟒搏杀过三百回合,精疲力尽,提不起半分力气,但却眼神熠熠,精神饱满,体内气息更为凝实。
破境了?
通玄上品!
左千炀满心诧异,不过是泡了两三回冷热交替的清澈泉水,怎么就直接从中品破入上品了?!
他闭目内观,三百大窍萦萦有灵光渐生,内息粗壮,黄庭楼中三朵长生莲摇曳生姿,气机把握更为微妙,若说以前只能感受到天地间纵横往来的“明显”气机丝线,现在他不需仔细辨认,就能轻松分辨出天地气机的阴阳变化,五行运转,这种见微知著的玄妙境界只有真丹修士才能领悟一两分,而左千炀已经触到了门槛,只差境界法力的支撑。
回想起刚才体内那番一冷一热的冲击变化,犹如水火交融,玄妙无比,让这十日中猎杀乌蟒得到的三十余颗蛇胆发挥的淋漓尽致,那股灼烧热流灌注周身,壮大气血筋骨,拓宽经脉穴窍,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锻体机缘再让左千炀的体魄更上一层楼。
左千炀默默盘算着,如今自己的体魄气机都算是迈进了真丹境界,唯独只剩下法力差了少许,若能在这几日里,熬炼内息法力,未必不能一步功成,凝聚法力种子,成就真丹境界!
他咧嘴一笑,极其灿烂。
抬头向浮山高处望去,提升法力除去靠服用丹药外,只有日积月累缓慢聚集,所以真丹境界算是修行中的一道“小龙门”,堵住了许多修士的去路,可左千炀不一样,这座秘境不就是一座遍地珍宝的库藏么?!
浮山第三重,洞窟中便就是三百年道行的乌蟒。
一颗蛇胆足以省去半旬苦修。
那峰顶处又会如何?
千年道行?
一条修行千年的乌蟒,似乎也太过骇人了!
左千炀心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妄想念头,若是能吞下那颗蛇胆,是否可以直接破境入真丹,成为修行中的“小真人”?
似是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左千炀摇头甩去莫名而来的念头,躺在地上,山顶处依然是一片浮云遮掩住视线,他眼神缥缈,思绪如风中飘絮,四处散开。
如果世间有长生,千年之后我会是怎样?
移山倒海的大神通者,或是太上忘情的得道真人?
风起云散,天光洒落在左千炀身上,青衣少年伸手遮住眼晴,不去想下山,不去想修行,就只是这样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就此沉沉睡去。
世间哪来的无忧之人,唯有忘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