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千炀好不容易才从天地颠倒的昏眩感中恢复过来,那种肉身无处着落的空虚着实不好受,他盘膝而坐,呼吸吐纳,闭目存思,观想一尊仙人虚影镇压识海天地,平复波动心境。
将近十息时间,左千炀才将那种混乱空虚之感从肉身中驱除出去,他缓缓站起身,打量这座算是实实在在的小千世界的秘境,强行挤进视线的是一座巍峨巨山,山峰顶处高入云霄,山脚树木郁郁葱葱,山腰处便就积上了层层白霜,恍若不是同处于一方天地。
左千炀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一根粗大的乌金铁索横亘在半空中,如一条拉直身躯的乌黑大蟒,同样还有七根粗大铁索如出一辙的横在空中,从巍峨巨山中延伸而出,像是八蟒出洞,景象慑人。
左千炀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在虚空中窥得一角的那座浮空山峰!
八根粗大铁索,拖拽一座浮山,而自己脚下站立之处是一座巨型石鼎,八座石鼎将浮山拉扯住,形成了这一幕不似人力可以做到的震撼景象!
搬山。
究竟是何等的神通,才能搬起一座巍峨巨山?
左千炀敛了敛心神,穷极目力向远处浮山望去,隐约可见山脚底处有一方石碑立着,只是看不清碑上刻着什么,他思索片刻,脑中实在找不到只言片语关于西昆仑八宫秘境的记载,心下一横,身形飘摇踩上铁索,心中倒是没有半分忐忑,因为脚下如乌金铸造的铁索完全可以让他两脚并立行走在上面,大风呼啸,青衣如大旗飘展,快步前行,如履平地。
不过两柱香光景,左千炀就踏上浮山底处,再次抬头仰望这座巍峨巨山,高入云霄不见顶,心中那股敬畏油然而生,力拔山兮气盖世,原本只以为是形容豪杰气概,如今看来也是仙家神通的真实写照。
左千炀忽然想到,自己便好像就是这样的仙家中人,虽然不见得有这般的盖世神通,但或许终有一****也能走到这一步,拥有可以搬山倒海的滔天法力。
仙家求长生,不正是因为它有实现一切的可能吗?
左千炀缓步走向那方石碑,碑上并无意料之中的刻字,只有一幅线条简单的图画,以浮山为中心,散射出八个方向,便就是那八座石鼎,每个方向都有一条线路通往浮山,然后可以沿着某种路径登上山顶。
左千炀将这幅登山的路线图记在脑中,又蹲下身用手指画了几遍,确保没有遗漏而且不会忘记后,开始登山。
这座秘境很有剑走偏锋的风格,所谓登山不是沿着山道一路直上,而是山底有一处与人齐高的黝黯洞穴,左千炀导气牵引袖中飞剑,水龙吟在袖袍中腾腾跃动,走入洞穴中,青衣少年步伐不大,按照以前在书中看到的秘境记载,但凡自成一方世界的秘境,必定会是危机四伏,处处有机关陷阱,那些字句描述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毕竟这次没有境界远超于他的北宫青瑜在一旁护持,一人独行,还是谨慎为好。
当左千炀走出黝黯洞穴时,脸上表情很复杂,许久之后幽幽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果然有道理。”
他一路如走雷池般小心前行,饱满气机在体内来回往复,水龙吟更是蓄势待发,可是这一路行来,竟是平安无事,波澜不起,没有任何预料之中的机关法术出现,这让他提起的心轻飘飘落回原处,想起一路的小心翼翼,真的很是觉得挫败。
左千炀抬头看着巍峨巨山内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蚁穴的洞窟,心中那股敬意更加浓重,刚才的浮空山峰是仙家的搬山神通,是滔天法力的直观表现,而如今眼前的蚁穴洞窟更是让人震撼无语,竟有人将这座巍峨巨山内部凿空,开辟出不知多少个洞窟出来,这种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左千炀平复微乱心境,向最近的一处洞窟走去,行至洞窟边,他惊讶发现有一层猩红如血的气墙阻隔在洞窟外,煞是触目惊心。
左千炀牵动袖中飞剑,轻轻飞出刺向那一层血气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气墙,这试探性的一剑触到气墙并未引发何种后果,这一层血腥气十足的气墙如同一面水帘,一剑刺过,气墙如水流分开成两侧,诡异至极。
正在左千炀犹豫进还是不进这处显得很是诡异的洞窟时,一阵轰隆声从洞窟中传来,洞窟剧烈摇晃震动。
一股狂烈腥风裹着闻之作呕的恶臭磅礴冲出,冲击在猩红气墙上,震荡起层层叠叠如涟漪的波纹,左千炀下意识的驭动飞剑,向着腥风中的那道庞大黑影刺去,在充沛气机的驭使下,天地一声剑鸣响彻,水龙吟呼啸如龙,竟生出细微罡气,锋芒毕露。
庞大黑影吐出一口似浓云的黑雾,笼罩飞剑,却被水龙吟剑身游动绿纹散发的清光排开,一剑刺中庞大身躯,剑锋势如破竹,从下至上划开黑影身躯,如同撕开一张丝帛,鲜血飙射溅开,尽数被那道猩红气墙吸纳,血腥气顿时溢满洞窟,景象可怖。
左千炀现在才看清洞窟中的庞大黑影是何物,一头腰身粗如水桶的乌黑大蟒,生命力强盛的乌蟒还未死绝,身躯猛力拍打地面,溅起大片沙石,垂死挣扎一番后,才干净死透!
他到此时才明白,这座秘境多如蚁穴的洞窟是作何用,原来豢养着凶悍异兽,交给门下弟子用于捕猎试炼,增进修行。
想想也对,清静仙气的西昆仑,若是只有一群修道求长生的道德真人,又如何能经受世间风吹雨打,仍然稳稳屹立千百年,辉煌不减半分。
衣袍沾上大片鲜血的左千炀嘿然一笑,清秀眉眼浮现出些许快意,一剑斩过,无物可挡,这种剑锋无匹的快感充盈在心间,一头足以绞杀虎豹的乌蟒在他眼中不过一剑的事,这便是世人求仙的原因么?
他人生死,全由一心。
这种操控生杀大权,站在高处俯看众生的感觉才是修士真正所向往的吧!
左千炀清澈眼眸浮起淡薄血色,心中激荡不平,似是为着这斩杀乌蟒的一剑而感到快意十足,青衣站在猩红血流中,魔性渐生。
原来有着佛门八部天龙的护持,心魔难生,外魔不侵,可在识海中那座佛门重器消失之后,左千炀终于无法把持住那颗因为压抑过多的晦暗本心,但凡修士初入修行时,师门长辈教导说,法是外道,心为本源,若在修行途中一念迷失,痴迷于神通法力不可自拔,那便是入魔,这是魔门修士都畏惧的迷失劫难,本心会在迷乱中,引来阴魔侵袭,最后心火焚身,身死道消。
佛经中有云:一念生尘,八万障门开。
左千炀静立不动,飞在空中的水龙吟却是颤鸣不已,不断挥斩在洞窟石壁上,一股烟尘荡开。
青衣少年眼中血色愈发厚重,识海中似有万千声音齐齐呼喊,尽是杀伐之音,纵横天下,万人俯首,这些俗子毕生向往的场景不停浮现,拥有超脱凡俗的力量,自然就该站在云端之上,视众生为蝼蚁!
我可千年长生,凡夫俗子不过区区百年,七尺孤坟,一抷黄土,就埋葬一世过往。
我能遨游宇内,逍遥世间,而凡夫俗子只能仰望天穹,喟然长叹。
我提挈阴阳,把玩日月,同天地齐高,而凡夫俗子于天地卑微如蚁,如同蚍蜉,朝生暮死不知春秋。
两者鸿沟好似天地差距,那为何我不能掌握众生,生杀随意?
一遍遍呼喊大问击打心神,左千炀眉头紧皱,陷入苦思,握有超于众生的力量,就足以对弱者生杀予夺?
这样的世间,这样的修行,难道会有乐趣?
蓦地,左千炀想起那斩开天幽峰的一剑,他虽不曾亲见,可能够充分感觉到那一剑的恢弘无匹,还有那股博大精深一往无前的浩然气意。
以前,他并不明白何为剑仙,难道只是一剑开山,一剑劈海,剑气惊天?
感受到那斩开山峰的一剑后,左千炀才领悟到,为何剑仙一剑可无匹,因为那是他毕生所求所想尽数凝聚的一剑,一生剑道,在此一剑,剑意无穷,剑气无穷,不断叠加,直至功成一刻。这一剑,成则生,不成则死,唯有这样的一剑,才能屠得龙,杀得仙!
那此时此刻的左千炀,跟那一剑比,又能算是什么呢?
不过萤火相较于皓月,不自量力罢了!
左千炀识海中那无数声呼喊弱了下去,逐渐低不可闻。
修行中不但有天劫畏怖,还有心魔侵袭,本心不定,难以成道!
左千炀眼眸血气淡去,转复清明,轻轻一扬手,水龙吟便就清鸣一声,缩回袖中,宛如倦鸟回林。
他心有余悸道:“心中住魔!难怪道经中说,修得慧剑斩情丝、心剑除魔念、法剑护道身,方能求道无碍。”
看着被一剑斩杀的乌蟒,左千炀心中思绪生起,又被斩灭,片刻后,他离开那处乌蟒洞窟,抬头往上望,一片浮云遮望眼,不见山顶风光,只余淡薄天光洒落。
左千炀眼神坚毅,修行如登山,登顶有几人?
可会有我一人?
他沉默不言,转身向另一处洞窟走去,一袭青衫尽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