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绚烂,然而易逝;繁华落幕,更显寂寥。风子睿回到凤起殿褪去一身盛装,换上一身墨兰衣衫,偷偷潜出宫去。
正月十五,每年最热闹的要数这花灯会了。
且不说这大街小巷的满眼已尽是花灯,猜谜,表演,斗技,各色活动品类丰富,但你只一说去花灯会,人家便心领神会,不出意外还能获取不少艳羡的目光。
路伯言与我此刻便正往花灯会而去,却没有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年的花灯会同往年无甚差别,光影交织,点灯的还是嘉蓉,自五年前嘉蓉一举夺魁,近年无人能出其右,去年夺魁的依旧是嘉蓉,自然今年负责点灯的还是她。可是,日复日,年复年,平淡日子中的琐屑让人厌烦,繁琐精细的奢华与美妙却令人无法自拔的沉浸,人所厌倦的永远不是单调,而是无法满足的现状。
路伯言在平常是不兴凑这些热闹的,我往常也是,现下却觉得有趣的紧。况且这是嘉蓉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同时也是我们与嘉蓉结识的初始,加上伯言三年未归又不知什么时候又将离京,这一次怎么也得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来捧捧场的。
说到嘉蓉,我们三人真正相识便是在这花灯会上。
花灯会当然不单单指这一处,只是别处的花灯会与这着实不能比。别处的花灯会自然也是丰富多彩,只是都大差不差的挂了满目玲琅的灯笼,加上花楼里漂亮的姑娘唱歌弹琴,基本还都专门排了舞蹈,个个风姿绰约,自然也是不错的。只是这里的花灯会却大有来头,不知怎的竟能博得京城各家闺秀的青睐,纷纷前来献艺献技,这可是些平日里连远观也难得的千金小姐,这一下子能见到京都城里最金贵的佳人,除了想与佳人有所缘分的自诩才子,这普通人家的男人甚至女人谁不想见见呢。
起初这花灯会也没有什么门槛,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居多,且碍着姑娘家的面子,参加比赛的人和看的人同样稀少。之所以发展到如今的势头,可以说路伯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千金难求,光有钱不行,还得有才,有样貌,当然若是这些都没有,但得到其中参加比赛的姑娘青睐,那自然是有入场券附赠的。
五年以及再之前,这花灯会还只是简单的在酒楼外面搭了台子,供姑娘们自娱自乐,往年除了参赛者为了拿些小奖赏乐一乐,算是无人问津。这花灯会的转折点,就在五年前。
五年前,我与路伯言恰巧路过这一特别的花灯会,不似别处灯会的热闹,这里连灯笼也只是在台的一边零零落落的挂了一些,甚是凄凉,却偏偏,这七零八落的灯火之中却有一盏琉璃灯,小巧精致不说,竟然还有缤纷的颜色,我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路伯言那时还是个暖人的小哥哥,看着我甚是喜欢,问老板,“这灯怎么卖?”
傻瓜,当然不卖啦。
“这里的灯都不卖,只有赢得比赛者才可得。”老板淡淡说到。
“怎么比?”路伯言话赶话,不经思考。
“看看你喜欢的灯,首先你得解了这灯上的一个谜题,待得有缘人再解得剩下的一个谜题,两人再分个高下,胜者即可得到此灯。”老板耐心解释。
“那麻烦老板将那琉璃灯的谜面取来,我们暂且一试。”这老板倒是有趣,不妨在他这儿乐一乐,难得遇见这么个有趣味的人。
很快,老板笑呵呵地取来两条谜面,一个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不是,词不是,《论语》也不是。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一个是“左是山,右是山,上是山,下是山,山连山,山靠山,山咬山,不是山”。
“那我先来”路伯言道,“老板你也太不实诚,这第一条‘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不是,词不是,《论语》也不是。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这不就是猜谜嘛。”
对哦,可不就是猜谜嘛,看我这脑袋瓜,一时糊涂了。那我就顺水推舟“老板,这第二条,‘左是山,右是山,上是山,下是山,山连山,山靠山,山咬山,不是山’是个‘田’字吧。”
“不错。两位都答对了。”老板笑着指了指灯,‘琉璃盏,佳人展’,“不过,想要这个灯,还得姑娘你自己来。”
“看来我们只好再等等,看有没有有缘人了。”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儿相比别处,冷清了不少。间歇的有人过来,也不过是粗粗的看一圈,拣个喜欢的答一答,又没有耐性等着下一位瞧上同一个灯的有缘人,也就来来去去,终究没有人气聚集起来。
“要不我们也走吧。”我扯扯路伯言的袖子。
“再等一等,且看我的。”路伯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妙招,有些自得。
碰巧,又有一对小情人过来,猜的这个灯笼,两条谜面分别是“夫人莫入”;“见人就笑”。
姑娘猜了一个“二”字,自是答对了。
“你去。”路伯言推我上去。
“这‘见人就笑’是个‘竺’字吧。”
老板点头,“两位姑娘着实聪慧,不知两位欲展示的才艺为何?”
这...我向路伯言求助。“你只管念琉璃灯上第一个‘谜面’即可”,路伯言的话不知可不可听。
那姑娘倒也是个直爽的性子,看着老板备下的各色琴棋书画,不做思索的选择了一个大幅卷轴,泼墨作画,寥寥几笔,江山湖海已现,再细细几笔描画一人、一屋、一树,意境也有,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台下也渐渐有了些人气,画作完成,赢得一片掌声。
我清了清嗓子,腆着脸念谜面,“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不是,词不是,《论语》也不是。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结束了,台上台下一阵沉默,尴尬。灯自然是归了那位姑娘,这倒没啥,只是这面子上不太好过。
没有听清路伯言在台下说着什么,效果却是明显的,随着一个姑娘挑了灯谜,后面陆陆续续的无意识般跟了不少上去,这台上想必暂时还不需我去凑热闹了。
这小小的台子上竟也热热闹闹了好一阵,只是这准备的东西本就不多,剩下了一些都有难度,这琉璃灯也还是被剩了下来,很多姑娘也是喜欢,只是猜不出这谜面,只能够退而求其次了。望着又渐稀少的人流,我已觉无望。
不过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才登场的,一个小丫头扯着嗓门,“老板,琉璃灯的谜面给我看看。”
“好”,老板微微低着身子给这小丫头看。
“这一个是‘田’字”,小姑娘脆生生的说到,“另一个嘛”,皱了皱眉头又舒展“是猜谜。”
“对了!”老板明显的偏向着人家小姑娘。
才艺比试,这总不能以大欺小,只能我先来了,只不过人家还是个丫头,也不能太欺负人家。那我们就比试比试投壶吧。
那投壶好歹也是跟路伯言练过的,十个全中;没想到小丫头也不错,也是全中。
“这样,我们以手执壶,比比谁投的更远,一局定胜负。”路伯言提议道。
“好。”我当然赞成。
小丫头踌躇地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有些为难。
“小姑娘,我来拿壶,你尽管往远了扔。”老板可能是看不下去我俩欺负一个小姑娘了。
“开道!开道!”路伯言本就是这京城里的名人儿,这一下子,把边上其他的人都吸引到这边来了,求看不到我,看不到我。3米,5米,8米,10米都顺利进去了。小丫头力气还不小,12米,我都有些吃不消了。看着路伯言那嘚瑟的样,真想往他身上扔,就这么做吧,反正他能接上,岂料他侧身往边上躲,末了还不忘朝我抱歉的笑笑,小丫头那边老板稳稳的接住了。周围禁不住的阵阵掌声,不少认出来我和路伯言的,立马又禁了声。
只是这游戏的效果似乎出乎意料的好,这剩下的几个灯却引来了远超预料的人群,倒不是为了灯,却是对这投壶兴致偌大。只能辛苦老板了。
“老板,扰了您的雅兴,看来来年你可没法清闲了,真是抱歉。”路伯言拉着我跟老板告辞。
“无妨,无妨。热闹一些,甚好,甚好。”老板还是那笑呵呵的模样,自若旁观。
自此以后,每到陋食巷都能碰到这小丫头,渐渐地便熟稔起来了,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伶俐的小丫头。只是不知从前怎的竟从没遇见。
这之后,老板一改从前简陋之风,每年的灯会像模像样,那灯盏盏别致精巧,而嘉蓉在被邀请第一年点灯之后,又每每夺魁,点灯之人也就不再有变。
往回了说,嘉蓉是陋食巷里为数不多的几家不卖吃食的商户。嘉蓉没有姓,她自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她母亲也从不提起。嘉蓉家做衣裳,却不做普通人家的衣裳,私人订制。她们家只她母亲与她两人,以前只她母亲一人做,现下主要已是嘉蓉在做,只有从前的老主顾特别需要,嘉蓉的母亲才略微地做一些,一般的主顾现下连请嘉蓉做衣裳也是要拿号子排队的。
能有这样一副巧手艺,还能独自培养这样一个知书达理、能歌善舞的闺女,嘉蓉的母亲肯定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身世,只是自她怀着嘉蓉一人来到这里直到现在,不曾见到任何沾亲带故的人来拜访,也就没有人知道她们从何处来。纵然与街坊领居相处的融洽,但端庄典雅的言谈举止,总让街坊们稍稍保持距离。那是一种处于不同阶级的人,自然的疏离。
“凤梧姐姐,这边。”即便昏暗的烛火里,人群中一眼便可望见嘉蓉,我拉路伯言快走两步。
嘉蓉定神看了伯言好一会儿,“伯言大哥,好久不见。”
路伯言微笑的伸手想去摸摸嘉蓉的脑袋,还没碰到又收回来,“嘉蓉也是个大姑娘了呢,不再是小丫头了。”
嘉蓉咯咯的笑了,低着头往我身旁凑了凑。
“是大姑娘啦!”我轻轻揉了揉嘉蓉头发,今天这日子还真不能乱了她的发。
随着嘉蓉点亮第一盏灯,剩下的灯依次逐个点亮,瞬间便湮没在这一片灯海之中了。这里的好几个灯可能都比当时的那个琉璃灯来的珍贵,可惜在我眼中,好像都还是比不上那一个。这些灯都是属于大家的,不再是只属于我,和这么多人争夺一个灯,有些太累。
“这都怪你。”忍不住的想要瞠他一眼。望着这满目琳琅的灯火绚丽,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年的不甘。
路伯言起初有些疑虑,大概是也想起了那一段往事,有些好笑的拍了拍我的脑袋。这是他对小丫头的特殊表达,就像那时候的嘉蓉,还有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我。
我趁此时用了几分力道给了他一肘,迅速的躲进人群中,任他一时也追不到。
这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灯会,不似从前,不似别处,醉翁之意不在灯,在乎倩影之间也。
“咚!——咚!咚!”,窗外更夫敲着竹梆子经过。
桌上散落着大包小包从陋食巷打包来的糕点果子,风子睿一一拆开了开始品尝。
更深露重,街上人声渐稀,原本占满空间的花灯大概也都被各自领回家里去了,原本高悬夜空的满月似也被乌云遮蔽。
“也不过如此。”风子睿似有些不屑的轻哼,从窗口跃出,很快便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