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弱菊看着小黑板上自己昨天写的“以德报怨”后面歪歪扭扭写了“何以报德”四个字,这是张澜写的,这两年她把自己学过的各种诗词歌赋都教给了张澜,虽然意思不一定都知道,但是背诵是没有问题的,现在这四个字让她感到不安,甚至恐惧。
“这个是谁教你的?”向弱菊问
“齐叔叔”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以德报怨是胜利者的对弱者的怜悯,弱者就要以怨抱怨,如果只知道退让就是软弱。”这是齐九龄的原话,张澜背的一字不差。
向弱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黑板上继续写下“圣人贵宽,而世人贱众”后自己都觉得太深奥,又用帕子擦掉,看着黑板考虑片刻又写下“仁者爱万物”四个字,这是他父亲在她小时候教给她的,向氏书香传家,向舒卿更是才高八斗的谦谦君子,几个子女也都学识过人,但是向弱菊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个五岁的孩子明白什么叫宽恕。
蒋必成是村长蒋兆海的孙子,和张澜一样大小,像小老虎一样有用不完的力气,是村里这群孩子的头。前天铁环掉到水库后就带着几个孩子在晒吧里玩泥巴,张澜还是远远看着他们并不过去,蒋必成看见后大叫“瘸子”,其他孩子高声应和。张澜涨红了小脸大步冲到蒋必成面前大声说“不要叫我瘸子,以后都不准”“我偏要叫,偏要叫,瘸子,瘸子”张澜一下扑到蒋必成身上两人扭打在一起。
张澜个子比蒋必成小了不少,死死得被按在下面,双手还是举起来不停乱抓,嘴里呀呀怪叫,最后声嘶力竭动弹不得,蒋必成站起来一脚踢在他右脚上,呸的吐了口口水,嘴里不停的叫着瘸子,瘸子。
张澜躺在地上不再扭动,眼睛看着天上,不哭不喊大口喘气。直到一双大手把它轻轻拉了起来。
“还打吗?”齐九龄问
“打,只要他喊瘸子我就打”
“好好好”齐九龄哈哈大笑。
连续几天张澜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是越战越勇,打得蒋必成反而越打越害怕,不再敢公然挑衅。回到家里向弱菊仍然不停在小黑板上写着各种格言警句,却收效甚微。一个人坚强起来你再让他软弱就难了。
最后的决战还是在提灌站的晒坝里,起因是蒋必成习惯性的叫了一声瘸子,结果脸上被张澜抓了几条路子,鼻子也被打破了 ,鲜血长流,蒋兆海和其他大人听见叫声赶紧跑过来给蒋必成止血,大声痛骂。
“好小子,真不赖。”齐九龄大声喝彩,走过来抱起张澜说“走,钓鱼去”留下几个大人面面相觑。
向弱菊是在水库边上找到的张澜,在路上他已经被蒋兆海的指桑骂槐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村里大人都在议论,蒋必成被瘸子打了 ,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走了,给叔叔说再见”
张澜坐在齐九龄旁边有些不舍,还是翘着嘴爬了起来,向弱菊又是对着齐九龄点点头带着张澜走了。
晚上吃饭时,向弱菊带着张澜去给蒋必成道歉却被蒋兆海阴阳怪气的赶了出来,回到家中,向弱菊一个人对着墙壁坐了一晚上,微微抽动着肩膀,低低抽泣,张澜走过去靠在妈妈肩膀上跟着哭了起来。
“妈妈,我听话,我不打架了”向弱菊把张澜拉到怀里,两母子抱头痛哭。
张澜基本不和其他孩子照面了,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他现在不止是个瘸子还是个疯子,蒋必成看到他都远远走开,面露畏惧。
张澜也不理会这些,他现在天天和齐九龄混在一起,两人就是坐在水库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张澜对齐九龄空手钓鱼充满好奇,一次又一次缠着要看变魔术。
这天齐九龄一大早就带着张澜进了翠屏山,晌午才终于停下来,他对山里好像很熟悉,左拐右拐进了树林中一个小石屋,屋子里充满了奇怪的味道。齐九龄从屋子里搬出一口大锅支了起来,又去水沟里来回提水倒在里面,生起火,不大工夫锅里热气腾腾,整个树林里充满了浓郁的药味。他三下两下把张澜脱了个精光,一把抓起轻轻放进锅里,叫他不要动,又来来来回不停加水添柴,过了两个小时看看差不多了一把抓起快步走进屋子把张澜丢到床上,张澜奇怪的看着齐九龄不敢吭声,齐九龄从一个包里取出几根银针插在张澜头上,胸口和脚上,听着银针轻微的震颤声不停来回捻动,一个小时后慢慢取出银针放进包里,双手不停在张澜身上拍打,越来越快,整个房子里一片片白影。张澜只觉得浑身发热,热的就要爆炸却咬牙坚持,终于还是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澜醒了过来,齐九龄说“回去就不要你走路了,不过从明天起你每天起床就围着水库跑两圈,直到我说停再停”说完抱起张澜就走,一路如履平川,两旁的树枝不停抽打在张澜脸上生生发痛。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水库边上。向弱菊这才收工来叫张澜回去吃饭,看见齐九龄还是点点头带着孩子走了。
慢慢的张澜发烧次数越来越少,腰也慢慢直了起来,右脚也不瘸了,个子比其他孩子还稍微高点,村民们都感到很奇怪,也许是老天慈悲怜悯吧,向弱菊不问原因,张澜也不说,这是他和齐九龄约好了小秘密。
冬天,农活忙完了,村民们都清闲下来,纷纷进山去采点野菜和草药,男人们有的拿起鸟枪,运气好的话可以打点野味,翠屏山上野兔,野鹿不少,还有人看见过黑熊。张澜仍然白天和齐九龄钓鱼,晚上回去听妈妈讲课,其实张澜已经到了入学年龄,但是他没有户口乡小学也不收他。
蒋兆海是带着孙子一起进山去的,为了追一只野兔把蒋必成丢在了一边,拧着兔子回来的时候孙子却不见了,找了半天在十多米的山沟里找到了断手断脚的蒋必成,已经昏了过去。蒋兆海连夜把孙子送到乡上,医院治疗条件简陋,只有几个年轻医生根本没法治病,也难怪,老的都被打倒了嘛。
住了几天院后看没有性命之忧就带回家了,那个时候农村摔断手脚的农民很多,就这样残疾着过一辈子,能活着就行,断个手脚也不是什么大事。
下午向弱菊找到齐九龄,齐九龄心情不错,今天他实实在在钓了几条鱼,虽然很小,但是没有作弊。张澜在旁边不停拍着马屁。
“村长的孙子在山里摔断了手脚,痛得饭都吃不下,真是可怜啊”向弱菊对齐九龄说道
“可怜的人多了,不就是断个手脚吗?人不好好活着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才多大的孩子,这辈子路还长,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能不能帮忙看看孩子啊”
“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让上天给他看看吧,我不会,就是会我也不看”
向弱菊不再说话,冲齐九龄点点头带着张澜走了。
连续几天向弱菊不停找齐九龄帮忙看病,齐九龄不胜其扰躲进山里不再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