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砖只为引玉的顾大娘一见河湾收下肚兜,顿时展开眉头,她随后松了口气,又显得万分欢喜:“这就对吗?这可是姑姑的全心全意呀。”一语说完却转换愁颜:“穿在身上是风情万种,却不知做的时候有多么千辛万苦。”然后竟一句三叹而泪落衣衫:“这些年啊,为了我的侄女能白白胖胖的,我一家是饿得骨瘦如柴,如今有人平步青云,有人却无人问津,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你在高枝人仰头,我在低处你不愁啊。”献上薄礼的顾大娘,处处都在提醒着吃人一口而欠人一斗,河湾对这俗人气势难以招架,她连忙拔下头上的一只发簪,递到人前:“姑姑,你都胖了那么多,怎么还说自己总挨饿。”顾大娘自从踏进了宰相之府,就已经瞪圆了贼眉鼠目,她急忙瞄了一眼发簪,竟然不屑一顾地掩面而哭:“姑姑就是随便说说,不用,姑姑哪舍得用你的钱呀,姑姑就是太想你了,只要登门看上你一眼,我就是穷死饿死也甘愿。”说话之时,更是泪流不止。
一眼击穿的王元泽不愿赘言,他随后拿出两枚银锭拍在桌上,直言而问:“姑姑,够不够你过此难关?”顾大娘偷眼观瞧,不禁转脸露笑:“我的侄女婿,您真是大家大业大胸襟,对这一点一滴,从不在意。我们是小家小户小日子,人穷志短,细水长流呗。”一边动口一边动手的顾大娘拿了银锭又取了发簪,随后笑口夸赞:“我那亲侄女,不愧是少夫人,头戴身穿的非金即银,留着将来给我那命好的儿媳也神气神气。”揣在怀里之后,便起身要走:“姑姑也没什么事,就是太想侄女了,看你一眼我就知足了。新宅院屋多,怕你的哥哥走丢了,姑姑不在身边照顾你,可要保重身体多争气,免得让姑姑总惦记,那姑姑我就赶快回去了。”攀贵显富的顾大娘那张利齿长舌,总是悬着一条滔滔长河,时时刻刻都是为了俗物的张罗和财利的求索。如此之人,本来就远在迷途,又实现了梦寐以求的一夜暴富,她并未感到满足,却因此而增加了媚俗,真是钱染心污,贪欲难除!
俗陋之人虽去,俗陋之事犹存,一粒俗尘,可以留下万点污痕,愚念不尽,只怕落得永生沉沦!河湾恨俗愤世而更显怅然若失,却听王元泽关切而问:“过去,她对你过于刻薄,如今却对你礼敬温和,轻视已然变成尊重,你又为何更加难过呢?”此时的河湾呆愣无神且极度消沉:“你说,像这种带有目的的尊重,是轻是重?你说,到底是亲情更宝贵,还是金银更宝贵?我想要的并不是虚荣,也不是奉承,我渴望的只有亲情,更有真诚。”心也痛碎、人也憔悴的河湾自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万缕思量:那滔滔愚海,滚滚俗潮,究竟有着怎样引人步入的高深玄奥?浩瀚古今,为何总是淹没的多,超越的少?
晚秋的清晨,浓露粼粼,落叶纷纷。无忧无虑的王芳就如一朵悠然的彩云,她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兴致勃勃地来见父母。一进厅门,王芳便跳跃颜欢地上前询问:“爹,你看我这篇字写得怎么样?”问话的本意是想听到赞扬,王芳递上之后便侍立等待。衣着随闲的王安石接过一看,随后开口点评:“字还可以,不过这篇文章却只差三句没有完成,厚此薄彼最不可取,这种有始无终,不可习以为常。”听完之后,灵机一动的王芳,寻个理由,成了借口:“爹,这都怪我哥,昨天,他把我的墨汁全都用光了,人不是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我是有才难写无墨之书。”此言刚一出口,就听跨步进门的王元泽调侃弄趣:“我看你是蠢才难为有志之事。”见到谈笑风生的哥哥和沉静缄默的嫂子一同进门,闻言气恼的王芳绝不容忍,哥哥如果不让三分,她便不服不逊,正要虚张声势地开口辩论,只怕兄妹二人勇斗不止的紫莲唯有及时调停:“你们呀,都是儿女难从父母之命,两个无事生非之人到了一起,真让你的爹娘,难判谁短谁长。”王芳一见哥哥不再多言,便满怀胜意而昂扬傲气地跌入坐椅。
与古灵精怪的王芳相比,河湾迥然不同,在这个家中,恭敬顺从似乎成了河湾的正常秉性,她本份有礼地上前斟茶,然后双手捧近:“公公请喝茶,婆婆请喝茶。”王安石和紫莲全都慈笑可掬地接过茶杯,忽听王芳开口大喊:“嫂子,我也想喝茶。”河湾刚要端茶近前,却见王元泽分外认真地惊奇而问:“芳儿,你的手呢?”一听哥哥问得怪异,王芳连忙伸出双手,似乎展示:“你看不见吗?这不在这呢吗?”就见王元泽显得恍然若知:“哦,居然有两只啊,我还以为没长呢。”王芳才知上当,立刻大呼小叫:“娘,我哥又欺负我。”王元泽随后出言警告:“你嫂子这么贤淑,以后不准欺负你嫂子。”王芳听后,却是毫不在意又洋洋得意:“你再敢欺负我,那我就一定欺负嫂子,这叫做欲挫其强,先攻其弱,对吧,爹?”说话之时,似乎感到自己在哥哥面前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衣装随闲的王安石喝茶之后,笑语出言:“芳儿呀,想要制服你哥,先要学会示弱,你哥以力为强,你则用理对抗,等到你娘断此家务,必会分出胜负。”王芳点头受教:“爹爹言之有理,娘,那你可必须得秉公处理。”紫莲听后,则是慈目温和:“娘要是秉公处理,只怕我芳儿一败途地。这些家事家务,以后就全都交给你嫂子了。媳妇呀,过来。”河湾走近之后,轻声应答:“婆婆。”就见紫莲从手腕上摘下一个莹白玉镯,然后拉近河湾,殷切出言:“这个玉镯,是我的婆婆当年送给我的,数载已过,如今,我也有了儿媳,所以要将这个玉镯传承给你。媳妇呀,女人嫁作人妇,才是人生的起步,责任开始降临,幸福也一同来临,从此以后,是非黑白要权衡把握,苦辣酸甜要慢慢体会,这都是人生之路的一种经过,不去经历就无法渡过。生活自有风波,就如人生总有起落,平和通达,路会越拓越宽,计较是非,路会越缩越窄,最好的妻子,是让丈夫又敬又爱。”得此厚重温情,河湾只怕难以担承,她连忙回头看向元泽,可稳步入坐的王元泽却故意不动声色,他只是手托茶杯,轻轻地吹着并不滚烫的清香茶水。河湾稍稍沉默,便小心翼翼地接过玉镯,她的心中揣着万般苦涩,可是这份久违的真情,又让她由衷感动:“多谢婆婆,媳妇记住了。”河湾误入佳境且满怀沉重,她隐藏心底的那份矛盾总在暗自翻腾,让人难以入梦更难以清醒!
在这深宅府院当中,从此日复一日,河湾可谓望穿秋水,她对自己的心意难以支配,唯有情锁深闺!又到入夜之时,心思念远的河湾也已准备入睡,还是那个布置原样的新婚洞房,伴着河湾的一愁三叹,竟然显得空空荡荡,她褪去素锦衣裳,躺在鸳鸯绣床,正当静卧难眠之时,河湾忽然抖身坐起,随后难忍怒气:“你怎么在这里?”就见隐于被中的王元泽似睡非睡而衣不蔽体,他大大方方地卧在床上,显得理直气壮:“这是我的新房,也是我的睡床,又有我的结发之妻,我怎么不应该呆在这里?”他究竟何时潜入床上又藏在被里,河湾竟是浑然不知,气恼之余,她抓起外衣,羞愤欲去:“那好,你尽管睡在这里,我出去。”另系相思的河湾冷落桃源洞,难圆郎君梦,她绝不一心二用,更不容人在此留情。
翻然坐起的王元泽连忙抓住河湾,他难掩委屈地央求而言:“我曾听说有的男女,婚前同枕,又奉子成亲的,却没有听过已经过门,竟还独守其身的,湾湾,我已经是你的夫君,你打算何时对我动心啊?”听到此言,河湾冷漠相对而绝情依然:“我原本和他两情相悦,你却让我梦想破灭,我宁愿让司马康做我梦中的情人,也不想和你同床共枕。你这么想要与人奉子,就找其她女人给你传宗接代去吧。”字字锥心的王元泽满怀失落却不形于色,他回想童年而记起童言,随后热切轻声地开口提醒:“那倒不用,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无数的孩子,不记得了吗?我做你的夫君,你做我的妻子,我们一起过日子,小鱼和小鸟都是我们的好孩子。”王元泽绞尽脑汁地忆念儿时,只求昔日欢趣,能够冲淡今夕愁绪!
此时此景的此言此语,竟让河湾越听越气:“我不想听你胡说,你若还是不走,那我宁愿离家出走。”连声道歉的王元泽却是和颜悦色:“好湾湾,别生气,偷偷上你的床,是我不够光明磊落。其实,你看床这么大,又不是躺不下我,我只求一尺容身之地,静静地躺在你身边,我就想默默守护,绝不胆敢冒犯,还不行吗?”难以容忍的河湾冷若冰霜地转向一旁,她难愈心伤而不恋新房:“这床虽然容得下你,但我的心却容不下你。”不愿强求的王元泽不被理会,唯有知难而退:“好好好,既然我的妻子于心能忍,那我只有去睡那又冰冷又潮湿又脏又硬的地上了。”他不紧不慢而不情不愿地下了绣床,又依依不舍地回身而问:“我把我自己都拱手相送了,真不打算收留我吗?”气闷在心的河湾一言不发地钻进被中,只求独守孤梦。自讨没趣的王元泽再也不敢上前打扰,想此夜夜春宵,竟然各守空巢,面对咫尺天涯空寂寥,他自知情痴路上更迢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