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的河湾此时异常紧张而不敢对望,一颗飞腾狂跳之心,呼之欲出,那缕若隐若现之羞,含苞待放。垂头端坐之时,她的艳霞红腮,忽被一只大手轻轻托起,四目相聚之后,河湾陡然惊愕,瞬间失魂落魄,她腾然起立,已至出语颤栗:“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的新娘?”听此疑惑,从容冷静的王元泽竟是昂然告之:“你是我的新娘。”对此悖逆本意的难料变化,河湾难以至信而问:“你不是元泽哥吗?”理直气壮的王元泽,却显得光明磊落:“天地神灵,君臣百姓,但有耳目,人尽皆知,你是我的妻子。”听此惊雷贯耳,许久注视的河湾泪渐充盈,目渐矇眬,她恍如坠落深网而悬空飘荡,那颗滚烫丹心刹那凄凉,河湾寒光冷漠地瞪向王元泽,随后语出咄咄:“我不是你的妻子,我要去找我真正的夫君。”寸步不移的王元泽竟然沉稳出言:“我可不敢抗旨不遵,既然木已成舟,司马康可以另择佳偶,你却没有别的选择。”听完之后,河湾的愤慨双目,顿时黯然失色,想到刻骨真爱一朝错过,必然落得一世消磨,此刻居然无奈若何!
明明是一个喜庆中秋,竟会染遍情愁!浑身颤栗的河湾忽然抓住王元泽,满怀希望地苦苦恳求:“元泽哥,你一定有办法,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要辜负他,我不要失去他,只有你才能帮我,元泽哥,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一口回绝的王元泽竟是漠然以对:“你对他死心吧,不要再惦记那个男人了,嫁给我有什么不好?至于如此难过吗?反正,我都已经对不起你了,那就愧疚到底好了。”河湾听得凄凄绝望,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她难以自控地泪洗新妆,竟然带着空断之肠,扯去霓裳,这个新婚洞房,一时弥漫了无尽忧伤!河湾原本企盼初恋之情,必然有始有终,最不成想,居然被蒙在鼓中,陷入了人救也难,自救也难的缠丝困境。泪眼茫然的河湾牵挂恋人而扪心自问,缘何罗带同心结未成?缘何两情相许梦成空?恒爱之果,如何能在异地播种?心死之人,如何能在绝地重生?
痛其所伤的王元泽看着默默忧郁、孤哀至极的河湾,不禁愧然生怜地蹲在床边,攥住她冰冷的双手,言忱意切地表露情结:“我虽自欺欺人,却是一片真心。”做此决定之前,王元泽曾经写下一首难尽情思的《清平乐》,他面对眼前之景,回想忆念之事,不禁倾吐心中之情:“初识年少,欢畅朝夕闹。冷面旁观不胜扰,逃至天涯海角。如今曲径相逢,时时魂梦牵萦。莫使郎君清醒,静待凤落梧桐。”怀梦破碎的河湾听此心声,更显落寞酩酊:“你明明可以拥有无瑕的美玉,又何必为了夺人所爱、强我所难,来追寻一块无用的顽石呢?”王元泽毫不犹豫地吐出痴诚爱意:“你若是顽石,我也愿做一块顽石,我早已深思熟虑,今生今世,我都要与你共伴朝夕,我都会对你不离不弃。”面对玉壶冰心,河湾更显迷迷不振:“既知落花无意,强求又是何必?”王元泽在娶亲之初,就自知会受此单恋之苦,他虽是一厢情愿,依然甘心结缘:“实事已经铸就,此生别无所求,湾湾,你已经成为我的妻子,我在揭开你的盖头时,多么希望看到你甜蜜地对我微笑,希望听到你温柔地叫我相公,希望你脉脉含情地为我宽衣解带,希望你甘心情愿地和我同床共枕,湾湾,你允许我这样对你吗?”情深意切的王元泽难掩纵欲之爱,已经开始动手为她宽衣解带。
这个新婚之夜,难将往事终结,有人痴望一生相携,有人居然情断缘绝。僵坐不动的河湾面对成婚新郎的欲求同眠,竟任由婆娑泪河,打湿衣衫,她随后说出凄苦之言:“你这为所欲为之人,连娶亲都可以私自做主,又有什么不能去做呢?但是,不管海枯石烂,我都对他永世不变。”闻听决绝之意,停止行动的王元泽激愤出语:“你可以鄙视我自私的行为,但你不可以否定我的真心真意,我王元泽今日向你发誓,一定要等到你甘心情愿为止。”不屑一顾的河湾却显得悲慨苍茫,又带着抑郁怅惘:“你剪碎了我对他的白头梦想,你切断了我们之间的地久天长,你休想对我有所指望,你能够得到的必然只有终生失望。”这个糊里糊涂的所谓新婚,让她失去了至珍挚爱之人,想那短暂而漫长的静待三日,美意暗储的河湾一直在心中许诺发誓,可如今到了洞房花烛之时,竟然嫁错新郎还浑然不知,真是猛醒方觉悔恨迟。昨日的美好幻想还曾被带入梦里,可今朝的错杂现实,竟然将刻骨情意,变成了永久的回忆!
可满怀希望的王元泽此时唯恐真心人不知,又唯恐赤诚人难信,他风度坦然地拉起河湾,走向窗前,仰望当空皓月,口出坚定誓言:“我绝非一时冲动,因为,我肝胆可照中秋月,恒心可映北极星。”河湾对于此情此景,却是无动于衷,想那违背人心的蒙骗,给人铸成了一生难挽的遗憾,月儿虽满心未圆,经此辗转情难断。在这深不见底的花烛洞房,似乎到了无人步入的地老天荒,二人非礼勿视而行同陌路,各守其身地踏过春宵。中秋月明,君子追梦,今夕月映花弄影,佳期觉醒,飒飒秋风,明朝风停红满径!
相门犹如海底深,沧愿如云望星辰!嫁进宰相府的河湾,在倍加礼遇和其乐融融的家中,总是没有随心所欲之情,她终日伴着无尽心事而默默伶仃,又总因牵念前缘而忧郁忡忡,似乎那份暗含之痛,永无止境!心知肚明的王元泽隐瞒家人而独自承受的一片苦衷,也是与日俱增。
每天下朝,王元泽总是匆匆回府,这日进门以后,东寻西找却不见河湾踪影,他连忙询问路过的丫环青竹:“少夫人去哪了?”手托茶盘的青竹,停步回答:“少夫人去相国寺了。”王元泽略略点头,却是此中怀忧,他缓缓踱步之后,正欲前往,可刚一转身,就见河湾恍恍惚惚地失神而回。紧锁双眉的王元泽不禁急步相迎:“湾湾,你怎么才回来,想去相国寺,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神情冷漠的河湾,带着隐忍不宣之苦,更显六神无主:“我请示婆婆以后,才出去的。”看她不胜秋风的纤弱身形,暗承忧虑的王元泽却是故作轻松:“我不是禁止你出门,其实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的。”河湾如此闷闷不乐,让他日夜琢磨而倍受折磨,对于这位结发之妻,王元泽暗自承诺,无论悲欢哀乐,必然终其一生与之相伴度过。
在并肩同行且半晌无言之时,王元泽见她抑郁销魂,为了逗人开心,便自讨没趣地温和而问:“相国寺里好不好?这汴京城中,值得一游的好多景观都在相国寺呢。”往事萦怀的河湾始终惴惴沉思:“我只见到了佛印大师,方知受益非浅,人所经历的风雨越多,心中的积苦就会越多,如不经人指点迷津,只怕越陷越深。”就听王元泽有意取闹地随口调笑:“我们可是燕尔新婚,你该不会是看破红尘了吧?”面对郎君设立的这道无垠情关,难以领情的河湾忽然泪光闪闪,她带着无处可寄的彷徨之感和难以解除的无奈之叹,不知这进退两难的江上行船,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达岸边?她真想逃到山穷水尽,却不知天涯海角如何追寻!
想起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河湾,如今却似游魂一般,王元泽势必要将她的心底之人连根拔除,再取而待之,可见她日日伤痛交织,竟是让人无计可施。河湾此时的潺湲之泪,正在穿过他的寸寸愁肠,于心不忍的王元泽,刚要伸手擦去那串清盈泪滴,习惯了保持距离的河湾,却突然怯怯躲闪。这种敬而远之的拒人千里,顿时让人横生怒气,王元泽不禁愤然出语:“成亲以来,我对你何曾有过半点不敬和丝毫非礼?我的一举一动,都至于让你严加防备吗?我一言既出,必守其信,你不甘心情愿,我绝不主动冒犯。”刚刚说完此言,王元泽却猛然抢身向前,一把便将河湾搂在怀中,抱了个圆圆满满。
火冒三丈的王元泽反应就像风疾电闪一样快,他转身之后,高举巴掌便开口痛斥:“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为了出口片刻的自食其言和身不由己的无礼之举,王元泽恼怒不已,他举起的手掌刚要狠狠落下,便被急急拦阻的河湾一把抓住:“妹妹天真无邪,你和她计较什么?”王元泽火气难消,随手便揪住王芳的耳朵:“害我言而无信,今天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一见王芳挣扎叫痛,河湾连忙挡在眼前,急口相劝:“相公,我不怪你就是,快放手呀。”一声‘相公’,把个横眉怒目的王元泽叫得心花暗开、暖意满怀,他默默依从,便不由自主地把手松开。闯祸之后的王芳,有了嫂子依仗,竟然气焰高涨,她一把推开哥哥,随后愤愤逞能:“你才以大欺小,不规不矩呢。”王芳双目瞪圆,此时显得不服不甘。
想到河湾的不计小节,感动得王元泽满腔热切,他善罢甘休地消气之后,又不忘出言警告:“要不是你嫂子给你讲情,非让你哭着去见娘不可。”王芳听后,马上雷霆无雨地张嘴嚎啕,又急忙拉扯河湾而不依不饶:“嫂子,你看他要打我,嫂子,你快给我出气呀,把他屁股打肿,让他坐卧不宁。”连连安抚的河湾连忙好言相劝:“好好好,他这么以大欺小,又制造纷扰,嫂子一定打他给你出气。”闻言开怀的王元泽却是求之不得:“我这一己之身,都归娘子支配,我可是随时准备,任你处罚的。”王芳不知言中深奥,只是感觉莫名其妙:“你以为挨打像蹴鞠一样有趣吗?实在不可理喻,我来是想告诉嫂子,她的姑姑来了,娘要我请嫂子过去,你倒鬼鬼祟祟,拉着嫂子没完没了。”一听顾大娘驾到,河湾顿时一团恼躁而焚至心焦,隐隐察觉的王元泽却略略抱腕地轻声而劝:“母亲面前,还望娘子慎言。”这种心照不宣,河湾一直暗暗遵守,她虽不情愿,却唯有默默点头。王芳看着哥嫂成双而去,也忘了哥哥刚刚的凶神恶煞,转脸之后便晴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