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对于无法控制和无法解释的实事,一向都以上天为之来广而告知,却总让世人不敢等闲视之。面对一人传之而百人信之的有力证据,这似乎是比祖制典章更加惹人共鸣的天道天理。半晌无声过后,宰相韩绛在敬畏之中,尤感叹然无奈:“华山山崩,其因未明,各位不可又给新法妄加罪名。想自改革以来,中书之言行与朝廷之政令,既对国家有利,又对人民无愧,庸陋之臣,不可借此不明之因,归罪新法且迷惑圣听。”可在此金殿当中,文彦博已经一语深入人心,他乘此时机,阔谈谬论:“华山山崩,乃是天之严惩,人心慌慌之时,还在逆天而行。苍天有眼,必定再降祸乱,陛下有德,必然产凶除恶。”听到此言,王安石锐意不改地断然驳斥:“古往今来,天变无穷,直至当今,江山依然太平。天意不可知,天变更不足畏,何苦绞尽脑汁地牵强附会,又何必止步不前地辈辈倒退?”闻听之后,文彦博气愤至极地恶语攻击:“你这朝廷之污秽,白昼之鬼魅,你就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你就是天诛地灭的万恶之首。”文彦博言从口出,已经天理不顾,随后朝中旧臣居然全体跪地,齐声出语:“严惩罪魁祸首,罢黜万恶之首。”如此势头,如同洪流,诸多元老齐心守旧,可谓是不从其谏死不休!
可高高在上的赵顼,此时却如同鸭子听雷一样,看着高低错落的两厢朝臣,竟也迷了一颗无奈之心,许久之后,他才深沉自语:“天犹如此,人何以堪?”正在圣命莫测之时,竟见御前士卫匆匆进殿,神情激切地跪于殿角,随后惊诧人心地高声通报:“启禀皇上,征西大军派回铁甲将士,正在殿外候旨。”君臣听完,半晌惊颤难安,只听御前士卫再次响亮之言:“启禀皇上,征西大军派回铁甲将士,正在殿外候旨。”众心暗暗汹涌,良久鸦雀无声,御前士卫的又一次通报已经震耳欲聋:“启禀皇上,征西大军派回铁甲将士,正在殿外候旨。”凝息静气的殿值官李宪看向僵坐无语的赵顼,只见龙目微微闪动,不由立即向下传令:“皇上有旨,速速传令铁甲将士,上殿面君。”皇令下达之后,各怀心思的朝堂百官皆是竖耳听真,此时的西北战况最为牵动人心。
不到片刻,已然整齐肃立的满朝文武,皆是双目凝神且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盔斜甲破的魁梧将士,只见他踏进殿中而双膝跪倒,粗喘不均之时,泪眼传神地颤齿禀报:“吾皇万岁,王韶元帅已经率领全军将士击败木征,大军正在挺进西北,准备一举收复河州。”听到此言,旧党惊多于喜,新党喜多于惊,赵顼则是忽惊忽喜,继而又惊又喜,他终于开口,竟是颤声发抖:“我军将士,不愧勇士。”一言既出,站满百官的紫宸大殿,竟然陷入了似乎空无一人的平静之中。过了此日,京城内外的流言蜚语,竟然奇迹般地逐渐减少,可有谁知道,这一则喜讯,有多少的兵将士卒,已经踏上了不归之路。
又过数月,铁甲将士再次金殿面圣,口中响起了激动人心之声:“吾皇万岁,王韶元帅已经率领全军将士,收复河州且生擒木征之妻,大军继续西行。”赵顼闻听点头,似显精神抖擞:“我军将士,威武之师。”再得喜讯,殿中的新旧两党,脸上皆有春风吹过,个个显得喜形于色!
又过数月,捷报飞入京城,更加人心沸腾。铁甲将士进殿之后,激昂上奏:“吾皇万岁,王韶元帅已经率领全军,大败西蕃,收回陷于吐蕃王国二百余年,大约二十万方公里的我国故土,陛下,我军胜了。”如此凯旋之迅,激动了满殿君臣之心,热泪盈眶的赵顼挺身站起而震颤出语:“我军将士,雪我国耻,扬我国威。”话音刚落,满朝文武立刻跪地称贺:“陛下英圣威武,四夷臣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端坐在上的赵顼顿然恢复往日神采:“众卿平身。”此时的一国之君,不但威仪天下,更卓显气贯乾坤:“想自太zu太宗一统中原以来,此次西蕃之战,乃是空前无有的辉煌大胜。古今中外,皆知汉朝有卫青抗击匈奴,唐朝有李靖生摛颉利,从此以后,世人将会记住我大宋皇朝,有王韶平定熙河、安善四夷之功。”君臣皆知,此番烁烁功勋,不但传遍九州四海,还将传至代复一代。
宰相韩绛离位出班,此时一派气势昂然:“陛下知人善用,方有今日之胜,自古至今,世人皆知汉武帝威武,唐太宗英明,此后,世人将知陛下的睿智。”连连点头的赵顼更加龙颜大悦:“大宋如今,地域更加广大,国威震慑四海,君臣共志,文武一心,必有恢复汉唐旧疆之日。”说到此处,赵顼俯视百官,却随后哀然一叹:“我朝虽有一大喜,可朕的心中也有一大忧,自朕继承皇位以来,消除政弊,锐意革新,制订法度,变通风俗,不但提倡宽厚节俭且一向亲力亲为地以身做责。朕最希望,官员能够正直光明,民间流行淳朴之风,传承如此精神,方可造福子孙。可是没有想到,当今天下却处处事与愿违,让人耳闻生悲,据说豪官贵贾,只知炫耀奇巧、追求奢华,普通百姓,只知恋慕虚荣、自私冷漠。将来,等我大宋土地更加辽阔之时,可还会有公正无私、执法为民之官来为朕治理一方州县吗?”百官面面相觑,个个不明所以,都在满腹疑虑地仰视圣意。
莫名其妙的李评连忙身姿躬缩地向上奏问:“皇上,我军旗开得胜,必然普天同庆,所谓不正之风,只在少数刁民当中偶尔盛行,陛下却为何如此忧心沉重?”赵顼看着冠冕堂皇的满朝文武,随后口吐震彻人心之词:“朕听说,每个人都长了两面心,一面心喜欢锦上添花,一面心喜欢落井下石,列位臣工皆是朝廷命官,世人都想在锦上更添花,所以众卿皆是‘豪贵誉满载’,可天下众生,多是布衣百姓,更有落难贫民,世人都想要落井再下石,他们所感受到的乃是‘乞贱恶满赢’。王元泽写了一篇《论世人》,真可谓入木三分,正是一幅人性现丑图,吕惠卿?”跨步出位的吕惠卿连忙躬身而应:“微臣听旨。”俯视群臣的赵顼口传皇令:“你为百官读一读这篇《论世人》,也让这些载满荣誉的豪门官贵,全都领略一下何为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赵顼端坐在上,显得威仪雄壮。
吕惠卿带着三生之幸,此时煞显郑重:“微臣遵旨。”便穆然恭敬地阔步上前,双手接过殿值官李宪传下的一篇奏折,拜后转身,展开文章,随后就听洪声亮语回响在大殿之中:“古人常言:降世为人,本性皆善,奈何人渐成年,物欲横流之间,其性转变。变节之人当中:只愿被人尊崇,不愿尊重他人者,乃是浮迷浅陋;只知与己无关,不思黑白真伪者,乃是冷漠麻木;只能记怨如仇,不能谅解宽容者,乃是心胸狭窄;只顾自身获利,不顾与人有害者,乃是重私贪婪;只求趋向奢华,不能量力而行者,乃是虚荣无度;只想飞黄腾达,不想付出劳作者,乃是狂躁妄想。等等以上之人,不分出身高低贵贱,遍布世间,可叹庸俗之人,却只凭高低贵贱,论人之是非长短。原本立世做人,皆有春风得意及衰败颓唐之时,所得炎凉、所受冷暖,其心自知,更因人性缺少朴实,人心缺少羞耻,使得‘豪贵誉满载,乞贱恶满赢’。深思其意,亲经其历,方知人心各怪异,方知人间百态奇。择一光天化日,足遍街巷行乞,破布为衣只避体,乱发蓬松走东西,一身父母难认之相,扬长于闹市之间。逢人便好言乞之:一朝落魄,衣食无着,求以解囊助我回乡耕种,从此安心务农。路遇同乞之人,横眉恶言:速滚,外来之人要尽,吾等何乞?遇一农夫,粗口愤言:辛苦之钱自顾不暇,妻子饥寒,你等养之;遇一买卖之人,轻鄙怒言:小本生意,非亲非故,今日舍之,何日得之?再遇商贾,冷漠浪言:如今要者多于买者,吾心慈悲,着地之馍,赏之,速速恩谢;又遇高官乘马而过,拦之乞求却视而不见,牵马豪奴挥鞭驱赶,厉目扬言:远去,大人应邀赴晏,若无礼阻之,恐有灾随之。仗势欺压之声,让人气愤不平,随即口出不公:世有乞讨之人,乃朝廷官员之责,恶言恶语无礼,乃孔孟之道不通,如此居官,国之害,民之灾……。言未落,喝骂拳***加而至后扬长而去。吾满身伤痕、着地呻吟,却听围观数民窃笑四起,点指互论:此乃螳臂当车之人,施不自量之力于民,行自取其辱之事,伤一贫如洗之身。呜呼,官行不义之举,民麻赤红之心,如此爱富嫌贫,是非黑白不分。无数苍生,代代生灵,欲重心庸,精神为空,让人悲然哀痛,后辈如何自清?怪只怪无尽皎皎,染点墨不染朱红。”吕惠卿的颂读之声,久久绕梁,余音不绝,金碧辉煌的紫宸大殿当中,面对一国之君的炯炯目光,凛然屹立的文武百官,看似表里皆如一,却多是欺人且自欺,此时此刻的群臣之责,就是稳立金殿高唱凯歌,而且保持自己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