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暖食足的营中,一向生活枯燥,士兵们总是挑事寻欢,直到过度疲劳。对于士兵的麻木不仁,河湾实在忍无可忍,她挤进人群,此时口含义愤:“喂,你踢他干什么呀?你扶他一把,他不就起来了吗。”刘举一见扶起李二林的这个士兵对他当众顶撞,不禁更显张狂:“好小子,谁弱谁强,你没长眼睛呀,竟然敢帮这没出息的东西跟老子叫号?”河湾反口争辩:“你有出息,你怎么不去打西夏?只会窝里凶算什么好汉。”恼羞成怒的刘举最怕颜面扫地,随后狠声狠气地恶口回击:“你真是欠揍,简直自找难受哇,乳臭未干一新来的,你算什么东西?”对此匹夫之勇的粗陋之猛,仗理无畏的河湾煞显刚正:“我是一大夫,我不光能治人身上的毛病,我还能治人心里的毛病,你实在欺人太甚了。”生怕此事闹大的李二林唯有两面恳求,左右央告,但以武压人的刘举却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在此人声鼎沸的混乱之时,忽听一声高喊:“全都围在这干什么呢?”听其声而知其人,必是营练官,众多士兵立刻鸦雀无声。只见营练官来到众人当中,左右环视而问:“晌午已过,其他兵营已经准备操练,你们怎么还在胡闹?”片刻沉默之后,河湾不吐不快地当众直言:“将军,刘举平日逞威生事,专门欺压弱小,还请将军主持公道。”事情败露更加脸上无光,刘举见事不妙,急忙倒打一耙:“大人,他胡说八道,我没欺负人,全都是他,是他欺负李二林。”愤然惊心的河湾不由怒目反问:“你这人怎么敢做不敢当?藏头露尾的可真没出息,大家都能做证。”河湾底气十足,想此光天化日,看他再敢生事?
面对全营士卒的睽睽众目,此时的刘举竟然抵死不认而高声四问:“我才没欺负人呢,谁看见了?谁看见了?”营练官连忙止住争吵,回身询问:“李二林,你自己说,欺负你的人,到底是谁?”直冒冷汗的李二林左右为难,他惧怕刘举的暗中报复,只有怯懦无奈地指向河湾。打抱不平的河湾实在难以置信,她刚想开口理论,忽听营练官厉声喝问:“陈河湾,还不快向李二林和刘举道歉赔罪,今后再敢妄生事端,定以军法严惩。”孤立难辩的河湾一时目瞪口呆,但是,是非曲直又怎能置之度外?想此颠倒黑白,她显得异常愤慨:“我不赔罪,错在别人,我绝不承担。”营练官见此状况,不禁勃然大怒:“放肆,众人指证,还不服罪。”百口莫辩的河湾依然固守实情且寸步不退。
谁知此时,统领数营的司马康正好巡察路过,见到聚众之群,喧闹不休,便上前询问原由。越闹越凶的刘举连忙恶人先告状:“司马将军,这个陈河湾总是自称大夫,东欺西骗的,他不光打骂李二林,还诬赖好人,又抗拒军令。”畏缩难安的李二林一见小事闹大,只求息事宁人,不禁吞吐而言:“司马将军,其实谁都没有欺负我,他们都在和我闹着玩呢。”欺人有理的刘举却是抢先出语:“李二林,司马将军在此,你怕他干什么,大家都能给你做证。”营中纷争让人司空见惯,平素严厉的司马康虽然凑巧赶到又岂能轻饶,他环顾一周而看向李二林,双目直视地凛然责问:“你从实招来,这个士卒,他到底有没有欺负你?”胆小怕事的李二林顾不得心间愧疚,只能避实就虚地垂首点头。
目光冷峻的司马康随后转向千夫所指的河湾,显得刚正威严:“知错能改,本将军不会怪罪。”难以自辩的河湾已经气得唇齿打颤,她却并不逊顺且拒不承认:“我没错。”话音刚落,司马康横掌袭来,猛然一个耳光就将这个士兵打倒在地。河湾抖身站起,更显刚强不屈:“公道,自在人心。”司马康抬手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滚落在冰雪当中的河湾已是双夹红肿,她不禁坐地大哭而伴着颤言吞吐:“将军想罚就罚吧,我只认罚,不认错。”见此情景,司马康没有继续愤怒,也没有深究细责,他就此作罢地当众训话:“此事到此为止,谁若再敢无事生非,必定军令严惩。”随后一声令下:“营练官,立刻下去操练。”只听营练官高声响应:“属下遵命。”便带着饥肠辘辘的士兵,踏雪迎寒地勤劳苦练去了。
自此以后,营中少了正义,却多了怨气,对于刘举的横行无忌,士兵们总把委屈压在心底,不良之风,暗暗肆起。
转眼又到了拨发粮饷的日子,心满意足的河湾乐颠颠地领了满满一袋的大米。粮食的珍贵,无人不知,特别是这冬尽春来之时,民间的穷苦百姓正在青黄不接,河湾隐隐做痛又隐隐难言地想起了姑姑的度日艰难。天色将晚之时,营中兵卒都在嘻笑颜欢地捧着盘中之餐大嚼大咽,河湾却在吵闹之中闷闷不语,李二林凑近跟前,憨笑而言:“兄弟,吃不上饭才知道啥叫饿,你说粮食这东西咋这么好呢?”这个为人软弱又良心未泯的李二林,早让河湾不记前嫌了,她左思右想之后,避人耳目地悄声开口:“二林哥,兄弟今晚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听到此言,心有余愧的李二林显得仗义十分:“尽管说,你陈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河湾连忙急口提醒:“小点声,我今晚打算离营下乡一趟,明儿个天一亮,就赶回来,你帮我瞒过这晚就行。”李二林惊讶之间,出言相劝:“你私自离营就不怕受罚呀,还是向上边告假吧。”唯恐人知的河湾连忙摇头:“千万别告诉别人,所以我才让你帮这个忙。”李二林不再多问,爽快而答:“成。”见他一脸诚恳,河湾这才放心。
弯月高升之后,准备妥当的河湾便悄无声息地扛着一袋大米,在茫茫星夜之中偷偷出营。她一路急步匆匆地摸到了顾家小院,还是那条弯路土巷,还是那扇朽木柴门,气喘吁吁的河湾在门口放下大米,便歇息在对面的隐避角落里。直到天淡星稀,她才被“吱呀”的门响所惊醒,只见顾大娘懒洋洋地打开柴门,睡眼矇矇之时,斜歪着脑袋,舒展着胳膊,却抖然吃惊地尖叫一声,因为她突然发现了立于脚下的满袋大米,目放炫光的顾大娘迅速捂紧嘴巴,又慌忙探头探脑地四处观瞧,她贼眉挑动,鼠目圆睁,纵视六路,耳听八方,良久之后才结束了东张西望。面对天降之喜,她张开双臂,抱住大米,迅速退回便把柴门紧闭。
一旦面对心动之利,有人往往总会陷入这种井底自鄙的阴暗之地,本可名正言顺地获取,却总以为鬼鬼祟祟才能占到最大便宜!河湾向来行走阳光大道,可有人却一直徘徊于羊肠小道,实在难解庸人何以如此自扰?想此物质如果得一寸,精神则必然失一尺,清者自清的河湾不禁有所叹息:所得所失,究竟熟轻熟重?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正是日出之前,月淡天蓝。离营一夜的河湾迅速返回军营,此时四处静觅无声,她悄悄接近自己的营房以后,才放下了高悬许久的紧张之心。长出口气的河湾躬身门外,随即低声呼喊:“二林哥,开门呀,我回来了。”在几次呼唤都没有动静之后,满心疑惑的河湾不由贴近房门,谁知房门居然一推就开,她在悄悄踏进而轻轻关门以后,总算松了口气,刚刚把心放回原地,谁知转过身后竟然猛吃一惊。只见赫然眼前的司马康正与营中士卒森森而立,不堪设想的河湾顿时双腿发软,她深知这位冷面无情的司马将军向来军令如山,不由心虚胆寒。
怒目逼视的司马康此时缓缓走近而冷冷审讯:“故犯军规,还不从实招来。”抖步退缩的河湾此刻心中忐忑而出言闪烁:“说,说什么……?”司马康来得迅速,忽然一个耳光,力道十足。猛趴在地的河湾连忙爬起跪倒,颤齿相告:“属下给村里的姑姑,送,送大米去了,下次,不敢了,将军,将军恕罪。”却听司马康毫不容情地厉声下令:“私自行事,目无军纪,来人,重打三十军棍,扣除三月粮饷。”知律自犯的河湾吓得魂飞魄散,她面对难逃危难,只能一腔无奈囫囵自吞,却有满腹苦水东流不尽!
初春正寒的这些天,遍体鳞伤的河湾趴在床间度日如年,营中兵卒都因事不关己而冷眼旁观,刘举又暗自得意地来了一场杀鸡给猴看。不由自主而被逼无奈的李二林只好暗中送药,却被忍屈窝火的河湾摔得粉碎。踏上这风雨无情的‘寸步坎坷路弯弯’,她总是想起童趣无限的‘云白日远河湾湾’,如今却只能趴在冰冷的草榻上,啃着冰凉的馒头,时不时便抽抽噎噎地抹着痛今追昔的大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