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俱慧眼的紫莲追星逐月地唤得朝阳东升,曙光初露之时,她见王安石早早地打发走了弟弟安国,一看他那副困倦容颜,就知他一夜未眠。再见紫莲,王安石一样礼敬有加,只是眼中多了一层温文尔雅的顾盼牵挂,心思细腻的紫莲因此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眉目传情地随着王安石,郑重其事地请出母亲。
落坐在上的老夫人看着两人神情异常且各怀忐忑,不禁大感疑惑,便静听紫莲讲诉事情经过:“我爹姓吴,名为楚仁,在这江宁府做了多年的绸缎生意。紫莲背着父亲登门王家,本想归还银两,只因公子为人太过方正,紫莲不敢冒然说明来意。得到大娘收留,让人更感心愧,无时不在自责,还望大娘宽恕紫莲的年少鲁莽,一时说谎绝无歹意,实在是情非得已。”听完以后,老夫人在惊讶之中解开谜团,略一思索,感觉人人都有考虑不周的轻率之举,便已深怀谅解,仍然显得慈容亲切:“紫莲是个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姑娘,此事并非过失,我儿少年轻狂,也有冲动之错,紫莲心怀大度,见怪不怪,还来受这粗茶淡饭之苦,真是难为你了。”听到此言,紫莲怯怯诺诺,更显羞羞答答:“王家上慈下孝,紫莲若能陪伴在侧,孝敬大娘,一生粗茶淡饭又有何妨?”此言含有蕴意深长,她看向王安石的娇羞目光,也满是情真意长。
察言观色之间,老夫人对于其中奥秘,似乎隐隐看穿,她带着喜忧参半,却见儿子垂立一边,默默无言,慢条斯理的老夫人不由开口试探:“我儿一向果断敢言,如今事在眼前,怎么有口不说?”做为男子,没在此刻明确表白,挺身而出,母亲一句不满的提醒,威严十足,王安石越发垂首恭敬,更显神思不宁:“娘,儿子绝对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有些,有些难以启齿。”老夫人微然一笑,不禁出言开导:“既然不是坏事,又有何难以启齿?为人做事就要堂堂正正、言行光明,男儿之责,如同利箭在弦,该发之际,就应必发无疑。”老夫人说话之时,对王安石并未正视,却越加让他敬而畏之。
心花绽放的紫莲此时暖意满怀,正在含羞等待,不再忌讳的王安石便一派端正地表明衷情:“儿子与紫莲互相爱慕,情投意合,希望结缘一生,相依相伴,还请母亲成全。”听完以后,略略迟疑的老夫人便将所担之忧,坦然说明:“娘是长辈,必定要为你们瞻前顾后。吴家的绸缎庄在这江宁府可是赫赫有名,且不说吴老爷肯否与门不当、户不对之人结为亲家,即使吴老爷可以无视全城议论的风言风语,我王家难道就用一穷二白来迎娶紫莲这样百里挑一的大家闺秀吗?”一听此言,王安石顿时心凉过半,他猛受打击,竟然难发一语。紫莲却是丝毫无畏且敢于面对:“大娘不必担心,紫莲甘心情愿。”老夫人望着粉泪迎襟、真心如玉的吴紫莲,却不得不因贫富之差和世俗之困而陷入苦闷。
老少两辈,处境各异,却都有纷纷愁绪,沉默当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猛烈异常的砸门之声。老夫人连忙起身:“许是谁有急事,娘去看看。”出了厅堂的老夫人急步紧走地拉拴开门,她还没等站稳,便有一群无礼之人硬闯进门:“王安石在不在?赶快给我滚出来。”气势汹汹的人群当中,一位头戴锦帽、身着绸缎的半百老者,显得凶神恶煞,继续愤愤怒骂:“快把王安石给我叫出来,赶紧让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无耻之徒,随着本老爷去衙门见官。”老夫人听其兴师问罪,已知来者何人,连忙笑口相问:“想必这位便是吴老爷?还请稍安勿躁,先到室内喝杯清茶,再平心静气的商量孩子们的事吧。”吴楚仁已经气得脑胀头昏,更加口出不逊:“你这不干不净的老东西,竟然还在痴心妄想地护着居心不正的小畜牲,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把年纪还在不三不四不正不经地白日做梦,简直恬不知耻。”听此污言垢语,竟让生性温雅的老夫人难以辩白地愣在原地。
正在对立僵持之际,室内窜出的王安石,面对不尊不重且谩骂母亲的不善来者,迎面上前便勃然怒喝:“你休要恶口伤人,我王姓之家人人光明正大,清白气节不容羞辱,望你立刻住口。”吴楚仁满目愤恨地打量着现身眼前的王安石,更是气得胡须乱颤,牙根打战:“你这个天理难容的无名之辈,我女儿要有半点闪失,我立刻叫你永世不得为人,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不然你全家上下,马上就要满地找牙。”爱女心切的吴楚仁颤手点批,已经毫无理智,双方剑拔弩张,眼看水火相撞,一触即发便不可收拾,任是情真爱挚,恐怕都将陷入雷池。
吴楚仁的意外临门,突然得惊颤人魂,躲在房中的紫莲,对此难过之关,本想静待其变,谁知竟然丛生错乱而两厢生怨,她连忙冲出房门地急切叫喊:“爹爹。”然后快步阻拦地现身眼前:“爹爹息怒,您一向教导女儿要以理服人,自己今日怎么这般粗鲁?”见到女儿平安无事,抖步相迎的吴楚仁打量上下,已经声泪俱下:“紫莲呀紫莲,爹不容你单独外出,就是因为这人心险恶,几经拷打,丫环翠环才说了实情,爹爹已经逐渐年老,膝下这唯一的女儿如果还未嫁人便生出意外,爹爹可如何告慰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你这任性的孩儿真是让爹操碎了半百之心。”若有所愧的紫莲见到事已至此,唯有实言告之:“爹爹放心,女儿不但安然无恙,而且还为您老寻得东床快婿,女儿正要陪同王公子回去拜望爹爹呢。”紫莲虽然似有心虚,但她对于王安石的倾心相许却是毫不掩饰。
悖逆之言刚一听完,吴楚仁顿然气得面无血色,却唯有忍怒斥责:“我女儿真是自我作践?一个片瓦皆无的破烂人家,你这金枝玉叶怎能屈身下嫁?咱们江宁数不胜数的乡绅富贾,爹爹全都可以为你做主,谁让这王家畜生如此贫贱无能,你与这寒门鼠辈绝无可能。”听此断然反对,自我坚持的紫莲却是无怨无悔:“爹,王家公子胸怀大志,才学出众,女儿心意已定,愿意与他相伴一生,不是女儿不听父亲之命,而且此次事关终生,爹爹一定要成全我们的两悦之情。” 吴楚仁遭到冲撞而呆愣半晌,他一声怒叹,随后又好言相劝:“紫莲啊紫莲,你所选的是条自毁之路,住在这穷院破屋,简直猪狗不如。你若一意孤行,必定会让爹爹老来受辱,你一向知书达理,此次怎么孝道全无呀?”一见父亲老泪纵横,紫莲也是心绪不宁,但是她的一番痴恋,任是真金美玉也都漠然不换。
有违父意的紫莲虽然心慌意乱,却是盈盈泪闪地仗义直言:“爹,贫穷有什么丑陋?总要好过纨绔子弟的寻花问柳,您老所中意的那些豪门子弟多半无知庸扰,简直不可救药。但王公子却心性高洁,总有独特见解,比那豪门俗辈,更要可贵百倍。”此言一出,就如火上浇油,吴楚仁断然恼羞成怒:“他穷得一无是处,吃的是人间疾苦,可你对他的可怜之心竟然这样没有限度,你如此有眼无珠,真是白读了那些圣贤之书,紫莲呀紫莲,水往低处流,但是人却要往高处走,你若把这苦海火坑当成云上天宫,将来一生一世,全都没有出头之日,你再敢有违父意,那就是在悖逆天理。”一对父女,争执不断,此时几乎反目成怨。
旁观在侧的老夫人深感紫莲的开明之慧,实在难能可贵,她思索片刻,便和颜悦色地上前劝说:“吴老爷不必动气,常言道:人有三穷三富,钱是身外之物,做人还是要有长远目光,况且我儿安石对于吴家的一草一木,绝不妄想,如今,两个孩子都是有情有意,已经结缘相许,吴老爷不如让他们成对成双,又何必棒打鸳鸯呢?”吴楚仁听完以后,竟是蔑然不屑地狠狠拂袖:“不去妄想我们吴府的一草一木,却盗取了我最最宝贵的掌上明珠。”随后瞪向紫莲,狠心逼问:“紫莲,为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今日实在看得透彻,这个花言巧语的死老太婆,她是居心叵测,而那个**龟脑的小牲口,就只会躲避灾祸,你难道真想留在这寒洞穷窝,过这生不如死的下贱生活?紫莲,你给我好好听着,在这天地之间,父亲只有一个,你就说你到底是选他还是选我?”吴楚仁断定女儿无法忍受贫寒之苦,所以此时威胁利诱得胸有成竹。
清泪濛濛的紫莲因为不能兼得所以面临艰难抉择,她虽然被逼无奈,却是真情不改:“爹,女儿正是要嫁给胸怀大志的才华横溢之人,爹爹怎可只看穷富之分,不看愚智之别。”听此执迷不悔,吴楚仁简直暴跳如雷:“这个小畜牲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人穷志短,对于他的出头之日,你可千万别盼,除非铁树开花,公鸡下蛋。紫莲,今儿个你若年幼无知,将来你要遭受大灾大难,爹爹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想窝在这鸟不拉屎的狗囚之地,还是跟我回到那与生俱来的鸿福之居?”面对女儿的执意悖逆,气至颤栗的吴楚仁一再而三地苦苦相逼。
两厢为难的紫莲唯有清泪横流地开口恳求:“女儿对父亲的孝敬之心,永世不变,但我与王公子已是情缘难斩,只求爹爹成全。”面对女儿的鬼迷心窍,吴楚仁突然一声怒吼:“你这糊涂的丫头,自幼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就看你在这穷贱之地,能够坚持几日。”扬言以后,吴楚仁甩袖而去,他所带领的侍从也都纷纷随之离去。紫莲目望老父蹒跚消失,万种愁绪却无法消逝,先天之情和后天之爱让人难择进退,紫莲不禁流下忠孝不能两全的苦涩之泪。
血气方刚的王安石既有满腹才学,又有傲岸气节,竟被富贵之人百般轻蔑,面对困辱袭来,真是倍感悲哀。王安石带着波澜起伏之心,难抑懊丧之魂,随后竟是满口怨愤:“吴小姐是凤凰巢里的金枝玉叶,怎能栖息在我王家这苟且偷生的龌龊之所?王安石本为贫贱之人,配不上你这富贵之女。”又遭重创的紫莲顿时泪眼茫茫而陷入彷徨:“公子?公子此言何意?”就听王安石冷面无情地出言自贬:“王安石并无大志,更是难成大事,我虽然偶尔看书,但却绝不贪图功名利禄,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守着老母,安居草庐,除此之外,别无前途。”说完无礼伤人之言,王安石的心头怒气依然有增无减。
立于一旁的老夫人见此情景,不由怒目横眉地高声怪罪:“住口,你有何德何能?担当紫莲的一片深情?竟然还敢口出狂言,你让紫莲情何以堪?”王安石屈辱在怀而无处可排,此时似乎决心不改:“娘,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儿子既不想攀入豪门为人所轻视,更不想匹夫怀璧而误人一世,所以今日当断则断,免得来日乱麻难斩。”郁愤难除的王安石表明决断之意,便漠然转身离去,紫莲目随人移,顿觉孤魂无依。老夫人的担忧之事,发生得甚是突然又异常激烈,弄得一对有情之人,一个情志哀切,一个伤心欲绝。
看着遭受打击的紫莲委屈隐忍,深深哀叹的老夫人凑近相问:“紫莲呀,大娘只有一事要问,你对安石,可曾嫌弃呀?”真爱相许的紫莲此时虽有愁怨之情,却并无悔恨之心:“我对他满怀敬意,岂会嫌弃啊!”听到此言,老夫人默默一叹地平心而谈:“大娘若能有你这样宽容的儿媳,也是心满意足,紫莲呀,安石并非薄情寡意的孩子,也不是狂妄浮躁之人,只因过于自尊且珍爱名节,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你能不能担待他呀?”紫莲泪如雨下地点头作答,想到同一屋檐之下,昨日还在相互牵挂,今天却痛得无以复加,她在心动之初,只知真情无瑕,怎知将要付出这种煎熬心魂的沉重代价!
身临穷屋陋瓦之境,为寻思恋倾慕之情,吴紫莲竟然承受了难舍难离之痛。谁知自此以后,对于佳人爱意,王安石总是冷淡躲避,紫莲面对君子无情,正不知何去何从?却因为王安石的决然离去,而陷入了迷茫无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