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堆毫不起眼之物,就见那数不胜数的勇跃之人,争先恐后地大显身手。不到片刻,杯、盘、石、瓦便被一扫而空。大汗淋漓的顾大娘,揽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忙得不亦乐乎,她带着贪财弃德的俗气本色,巧取豪夺地不劳而获,如此天高地阔,竟然诓得人心更加庸堕。得到不仁之富,越发让人狂喜无度,施此手段的顾大娘满载不义之钱以后,马上嘲笑被愚之人,而且更以俗势鄙人!
蜂拥之群,虚浮争尽,人人都在愿者上钩之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出人群的吕升卿,手托一块石头,连跑带颠地奔向远远眺望的吕惠卿,他汗流浃背却羡煞虚伪:“真是够狠,十两文银!我说大哥,这当了宰相就是好,处处都能生财有道。”衣饰随闲的吕惠卿却是一声冷笑:“匹妇无辜获千金,必有非常之祸。”转身以后,便甩袖而走。
数日之后,王元泽再次受到吕惠卿的邀请。
这一次的吕惠卿傲气十足地稳稳上坐,他首先指着自己的耳朵:“王大少爷,看这是什么?”王元泽从容而答:“当然是耳朵了。”吕惠卿摇头而笑:“差矣,差矣,这只是一个洞而已,它时而刮进寒风,时而淋进瀑雨,面对世态各异,总是来者难拒,道路有直有曲,何不弃直行曲?”王元泽却是浅浅一笑:“耳朵就是耳朵,它时而听见甜言,时而闻得恶语,既然来之难拒,不如闭塞耳目,免得各处尘污,扰得人心恶俗。”听完之后,吕惠卿不免张扬而笑:“王大少爷只怕也不能免俗吧。”说着更显轻狂:“耳添月是阴,耳添日是阳,世事最无常,莫教悔恨长。”这公然无礼之言说得明目张胆,就听王元泽直口对答:“耳添总是聪,耳添止是耻,聪者知羞耻,适可步当止。”此言说完又正色而劝:“吕大人,道德仁义永远不会被不仁不义取而代之,所以还请阁下好自为之。”曾经本是同道人,竟然变了共志心,王元泽只叹,世人为何总是难逃利欲熏心?
人若背离正轨,又不觉得心中有愧,恐怕九牛二虎也无法将其拉回,吕惠卿的阴沉面目,此时显得不屑一顾:“王大少爷,说起不仁不义,吕某还真是开过眼界,今儿个正要请你欣赏一个宝贝东西。”说话之间,便取出一块石头摆上桌案。王元泽看到之后,无奈一笑:“吕大人休要故弄玄虚,这明明是块石头,你难道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听完此言,吕惠卿哈哈大笑地开口叫嚣:“真不知王大少爷长的是慧眼还是浊眼,这块石头可比金子还贵,阁下难道不觉眼熟?这正是贵府之物,吕某人可谓千辛万苦,才从您的姑丈母手中以十两纹银有幸购买,这当街叫卖的人都不是颠倒黑白,怎么出钱购买的人就成了指鹿为马呢?”吕惠卿语速和缓,可一双凶凶直视的双眼,却瞪得寒光闪闪。
想到顾大娘那令人哭笑不得的敛财手段,简直损己德行又害人不浅,王元泽对于这些旁门左道真是不胜其扰,他随后不惊而疑地究其反问:“这买的是愚者为乱,卖的是蠢者乱为,吕大人明知真假,又何必自甘轻信地以假乱真呢?”吕惠卿野心勃勃,以至沦丧了道义仁德,他此刻喜形于色:“要说这世人呀,就是情愿自欺欺人,也情愿真假不分,更情愿去成全那些不轨之心。王大少爷,您说此事若是传遍天下的话,那些人云亦云的尽知之人,究竟是会信其有假,还会信其是真呢?”人之名誉,最易失去,面对不善之语和胁迫之意,方正自安的王元泽自有果敢之气:“小人一向喜欢往君子身上喷污涂墨,以达到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邪恶目的,我只能请那些说的人,珍贵语言,凭心而论,更想请那些听的人,非礼勿闻且非礼勿信了。”王元泽话即至此,已经打算起身告辞。
笑容渐淡的吕惠卿不由再做提醒:“王大少爷,人活一世,实属不易,近日有几个资深元老呀,古稀古稀的人了,却因为索贿纳妾而被贬到偏远州县,不光穷困潦倒而且晚节不保,由此可知,人的名声一坏,那可是人见人怪,真叫凄惨活该呀,想想这种悲凉世态,人可千万不能为做顽石而本性不改呀。”面对矛头直指,坦然一笑的王元泽深以为耻且坚如磐石:“吕大人说的是,就如同,您并非朽木顽石,不知何时,竟然逐渐腐朽且转化成了顽石,我还真是有所不知?”说着指向桌上之石:“原来阁下如此喜爱顽石,在下府中多的是,您尽管正大光明地伸手去拿,我必定分文不取。”吕惠卿软硬兼施,竟然落得自讨没趣,他在暗自懊恼之余,更加堆积了无尽怨气。
一个天地自然,亿万生命世代循环,人人皆是息息相关,事无巨细的彼此平衡,是人类共同的处世心愿。如同你给我炎凉,我还你冷暖,很少有人对德报怨,也很少有人不记前嫌。但这欲壑难填的人心,却总有不分是非的杂念,这俗尘纷扰的人间,也总有风云多端的变幻!
在一个艳阳明媚之日,一向仕途得意的蔡卞竟然忧心忡忡地回到府中,他一见王芳,便垂头丧气地连连叹气:“我可真是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呀,这难以预料的麻烦呀,总是围着我转,我和大哥挑挑选选,最希望左右逢源,真没想到这苦命的金丹,出嫁没到半年,她那不争气的老头子,就让皇上给发配偏远了。人呀,有苦得自己往肚子里咽,金丹也只能千里迢迢地嫁狗随狗去了。”王芳听此消息,大惊之后又缓缓摇头:“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也不要总是绞尽脑汁地向上高攀,也许攀来攀去攀进了万丈深渊呢,不如一切顺其自然吧。”蔡卞依然叫苦连天:“夫人呀夫人,我现在还哪敢去攀呀,我现在就想跟金丹一刀两断,免得受到牵连,别人都是先苦后甜,她却是恰恰相反,人若不到无奈万般,谁愿听天由命地顺其自然呀,只可惜,你的相公我,是用尽了全力也攀不上我那岳父大人这座老泰山啊。”蔡卞想此竹篮打水且又沾惹难逃是非,只是觉得大亏特亏,此时一见无人安慰,他更是交杂五味。
说话之时,就见一位家仆匆匆进门禀报:“夫人,大人,大小姐正在门外砸门,她想要些银子,还想见见大人。”蔡卞一听,就如在三久天寒遭到了冷水激身,他弹跳而起地急口询问:“金丹想要见我,进门了吗?你们这群没用的狗奴才,赶快把她给我拦住呀。”家仆颤颤听完,连忙卑躬而言:“下人还没给开门呢,正想请示夫人和大人,不知如何是好?”稍显镇定的蔡卞随后又抓耳挠腮地来回踱步:“一定是在大哥那里收获无果,所以转战来这,我也应该学学大哥,这个时候若不大义灭亲,就会惹火烧身。夫人,我从后门出去躲一躲,她爱作就作,爱闹就闹,再过一阵你赶快叫下人把她打发走算了,免得她以后死缠烂打又纠缠不休的。”蔡卞只觉此计高超,随后便行色匆匆地逃之夭夭。
面对轮番涌现的阵阵风波,想到人心险恶所造成的前路曲折,害人害己之辈真不知何时改过?王芳难以洗清恶性,更难以让人改变本性,唯有在正邪相冲的同一屋檐之中,无以挣脱地消极自清。如今,对于这个落得苦难的蔡金丹,王芳犹豫难安,不禁恻隐生怜:“唉,善者恶者,都会遭到苦难的折磨,金丹遭此恶运,身为亲人,竟然成了落井下石之人。”然后吩咐家从:“你去取出一千两银子,帮她渡一渡疾苦吧。”全府奴仆都对蔡金丹的飞扬跋扈,恨之入骨,正因恶报来临而感到大快人心,可此时一听到王芳的宽容之意,那位家仆不免弱弱迟疑:“夫人,奴才们从前被她耍弄于股掌,个个都被整得猪狗不如,她今日所吃的这点苦,都不比当初大家的九牛一毛,所以奴才们全都不愿见她。”王芳深以为哀,不禁心生感慨:“真是害人如同害己呀,那我只能亲自去了。”说完之后,王芳便以平和之心、助人之意,提着银子送出门去。
一味撒泼的蔡金丹正把蔡府大门砸得霹雳冲天,使得府内的一群仆从全都掩耳不闻。王芳吩咐开门以后,众人看到今非昔比的蔡大小姐,已经没有了穿金戴银又珠光宝气的狐媚娇艳,唯一不变的是那自幼娇惯而恶性难改的喧嚣傲慢,此刻只能听到她恼恨冲天的高声叫喊:“你来干什么?我要见我哥。”王芳怀着一片好意而淡然出语:“我给你送些银子,以后自己多多保重吧。”蔡金丹听后,不由尖声辱骂:“谁要你带着丑陋的嘴脸,在我面前假装慈善,你那狠毒的用心,我一眼就能看穿,告诉你,谁要想索取我的感恩之言,那可比登天还难。我今天就是前来拿回你们欠我的金山银山。没有想到,你这蛇蝎之辈,竟敢拿这么几个银子来打发姑奶奶,你可真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把我们兄妹挑唆得相见无门,你无非是想把我们蔡家的万贯家财自己独吞,别以为我看不透你这个险恶之人。我天生就有尊贵之心,天生就是骄贵之身,你是我今生最厌恶的人,你嫂子是我今生最鄙视的人,你们全都是让我怀恨终生的人。论起美貌才华,哪个女人在我面前都是败柳残花,必然都得对我甘拜在下,特别是你们两个贱人,从生到死全都对不起我……。”无药可救的蔡金丹,立于两扇府门之间,滔滔不绝地雌黄恶语,王芳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银子,悲声一叹地摇头返回。
半晌以后,骂不绝口又气喘吁吁的蔡金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她一见四下无人,急忙紧走几步,上前抓起银子,掂了又掂地紧抱在怀,转而露出高贵姿态,随后扬声命令:“来人呀,来人呀,滚哪去了,过来,快来人呀……。”就见隐约之处,走来一个灰衣土布的黑瘦丫环,抱紧白银的蔡金丹随后贵势无比地张显傲气:“看没看见,我哥哥是当朝高官,我嫂子是相府千金,就连宰相儿媳都曾给我当过下人,我不但有金山银山更有靠山,流水的富贵享用不完,不管身在何处全都不愁吃穿有谁还敢骂我下贱。就算是老爷也必然得敬我三分,看那个糟老头子以后还敢不敢再说我是丧门之人。”说完以后,便昂扬摆柳地飘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