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为相的王安石继续坚持着改革大计,他心中虽有大治天下的豪情热血,可最为担忧的却是人才的青黄不接。
这一日的早朝过后,赵顼召见王安石相聚在迩英阁。年过半百的王安石一如既往,外显安淡平凡,内有世理滔天!君臣落坐以后,赵顼依然礼敬有加而推心置腹:“从前每与爱卿促膝而谈,总是让朕受益非浅,朕和卿的师友之谊,满朝百官无可代替,已经一年有余,未与爱卿畅谈天下大事,让朕深感乏味空虚啊!”王安石谦然淡笑:“臣能得遇陛下,正是三生有幸,否则,也许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怀才不遇的壮志空流之人,又多了几篇提笔诉苦的抱怨世事之文。”赵顼听后,不由爽朗而笑:“舞文弄墨之人,自古至今,数也数不尽,但其中大多,即使得遇伯乐,也未必全心报国。所以担当大任之人才最是难求难得,朕要像从前一样同你无话不谈,和你分享心愿。如今新法推行,贯彻之中,虽有弊端更生,却也事实证明良法可行,能让大局稳定,只要逐渐纠正一些不利之政,便更可益于国计民生。不知爱卿以为,除此之外,我朝如今还应注重什么呢?”想到朝中的老臣每日除了反对变法革新,便是陈词滥调之论,分忧之人,似乎无处可寻。
听完以后,王安石畅谈所虑之忧:“臣以为,皇上如今最应注重人才的培养,而且,用人不宜求全,专常一项便是人才,面面皆能的全才则是不可多得的凤毛龙角。况且如此人才,通常自负清高,所以不能倾其精力地专任一职,常因顾此失彼而徒废心力,反误大事。”阅人无数的王安石想到那些恃才自傲而逐渐脱离实质之才,可谓大有人在呀。赵顼细细品味而心领神会:“爱卿言之有理,朕对各有所长之人,定会量才录用,而且无论出身贵贱,朕都会一视同仁,其实常人如果精心培养,都会弱者变强,愚者变智,所以对于人才,朕更会倍加爱惜。”想这困苦难诉的一年之久,面对满朝文武,赵顼想要共志相谋,却是何其难求?
王安石欣慰之余,又说激励之语:“陛下更要坚持设定自己的法令,明确昭告自己的志向,这样才能吸引各种人才。纵观历代,战国时期,六国合纵,辨论游说的人才就来毛遂自荐;楚汉争雄时期,出谋献策、勇敢善战的人才,就会纷纷涌现;唐太宗决心治理天下,贤能善谏的忠直之臣自然竭力辅佐。所以说,如果君主没有出现,这些人才又如何会被发现?就好像,没有陛下的锐意革新,又怎么会有王安石变法呢?”赵顼心有所倚,顿感精力充沛,他不由开怀而笑:“爱卿真是言之祥明,理之精辟,此次回朝,还须助朕安善天下,修正乾坤啊!”面对去而复返的倚重之臣,赵顼仿佛寻回了失而复得的一份安心。
心存社稷的王安石责无旁贷,依旧伟志不改,他在此时将自己的心血成果,呈送到赵顼面前:“陛下,臣栖身江宁的一年当中,已经整理完成《三经新义》,几年以来,吕惠卿与犬子王雱等人都为《三经新义》竭尽心力,此中,集合诸家之意,录取众人所长。所以重新注疏的《诗》、《书》、《周礼》可谓深刻精道,更能启人智慧,如果推广到各大学府,使后生学子领受精华,必为将来执行新法,储备更多人才,敬请陛下过目。”赵顼接过王安石的手中稿卷,展开翻看而深表赞同:“如此心血之作,定然可让茵茵学子领受其中精妙。爱卿所言极是,国家缺少人才,乃是培养之中的不当呀。”转而却是出言提醒:“不过你要对吕惠卿有所警惕,他屡散谣言,意在坏你名誉,而且又百般阻挠你此次回朝,他已经并非你当年期于厚望的左膀右臂了。”赵顼说话之时,似乎感到几分痛惜。
听此言谈,王安石哀声长叹:“为了争权夺利且随心所欲,使多少才学之辈丧失本质呀?”随后却宽洪大量地全面着想:“陛下,国家如今正在用人之际,变法人才也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如果打击吕惠卿,新法不但少了一个助手,只怕反而增加一个敌对。在此关键时期,一旦新政内部明争暗斗,必将种下祸根、遗下后患,臣以为,不能为了眼前是非而耽误国家大事,影响改革大局啊。”赵顼三思之后,才缓缓点头:“唯今形势,确实如此啊,朕也是厌其所为,但却不舍其才呀,希望他能体会爱卿的一片苦心,那就依卿之见吧。”王安石二次回朝,重整变法大业,使雄心未泯的赵顼,复得希望又壮志重扬!
革新领袖王安石的回京执政,使得春风得意的吕惠卿大权在握之时,不得不屈膝后退。积下了满腹怨恨的吕惠卿已然狠下决心,打算用阴谋之计暗争到底,他既然动摇不了王安石,便将矛头另指。
忽有一日,吕惠卿特地差人请来王元泽,他殷勤热情地让坐奉茶之后,便讲起了满口妙赞之言:“王大公子才华横溢又深明大义,当今京城内外,朝廷上下,有无数怀志的后起之秀,阁下可谓是一枝独秀呀。您竭尽全力地助父变法,真是宰相大人的后续之选,将来必定,后浪推前浪,仕途无限量啊!”察颜观色的王元泽知其不怀好意,随后淡然平和地口出笑语:“吕大人何必如此抬举?其实天下之事,天下人为,只要所尽之力,能使国民受益,就算劳苦一世,也必然再所不惜呀。”不动声色的吕惠卿随后更加慢条斯理,却是言含深意:“真是越来越有宰相风度了,不过呀,年纪轻轻,最好不要那么好高骛远,否则必然掀起波澜。其实当今世道,还真是没有什么值得让人留恋,你看宰相大人,穷尽心血、寸步辛苦地操劳变法,却被世人诋毁侮辱,又骂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不寻归路又重回老路,这样又是何苦?如今,这千秋伟业还没建成,那些阴沟做乱之人,便拆了东墙又拆西墙,翻了行船又翻江,真是让人意惰心寒,哪里还有全心全意的动力勇往直前呀?”吕惠卿乘此说话之机,又随手为坐上之宾斟满了一杯清茶。
略略抱腕的王元泽因为气节方正,自然而然地显得心如明镜:“吕大人如此精明,自然应该知道做人的方向至关重要,其实不管明走正路还是暗走邪路,全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所以,比起鬼鬼祟祟的追逐污波,堂堂正正的为国奔波,岂不更加让人心有依托。”听到此言,吕惠卿喜怒不显,却依然贪念不倦:“所说差矣,多给自己留条后路,自然就多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须知狡兔,应有三窟。阁下是否明白,宰相大人为何总是四面竖敌?因为他只知为国为民,不知为家为己,这就如同,在汪洋的污潭竖起一面白帆,如何能够出泥不染啊?而且,人若有心无力,就要懂得回避,何苦又重新踏到这浑水里?唉,其实做人最怕没有自知,那简直是在自讨苦吃啊!”吕惠卿此时阴阳怪气,却自认为是句句至理。
听此言怀歹意,王元泽的口中之语便不再客气:“原来如此,吕大人登了峰,造了极,就想要抽掉爬天之梯,在下奉劝一句,其实,有很多晚节不保之人,都是因为争权夺利,最终使得自己出卖了自己。”吕惠卿私欲难遏而显得诡形诡色:“生前之誉,身后之名,固然如同泰山之重,可也别为了这些精神上的虚幻,给自己留下太多物质上的遗憾。特别是王大公子,如此年轻气盛,可要小心,英雄气短呀。”听此笑里藏刀,王元泽不由置之一笑:“吕大人,如果一个人扭曲麻木,竟到了只对权力和金钱有知觉的程度,那才是真正的禽兽不如。在下以为做人若是奸诈阴险,倒不如庸庸碌碌,因为权利之场正是贪婪之官的葬身之处。”世人就是如此,远不可及之事,让人难以妄想,触手可及之事却总会让人非非乱想。
难以悟醒的吕惠卿此时更显野心膨胀:“王大公子绝顶聪明,当前形势自应分清,其实人人皆知,笔墨纸砚乃是人间至宝,但因其用处不同,所以区别巨大。吕某今日,有此一比,天子如砚,是为稳定江山;宰相如墨,是为指点江山,可惜马虽识途,老却不以筋骨为能啊!阁下如同白纸,染朱则赤,染墨则黑。只有我吕某人,如同龙飞凤舞之笔,终将掌握乾坤。”听此自织恶梦,王元泽哀然警醒:“人若走火入魔,真是不知魔性险恶,其实,有些东西本来可正大光明地获得,为何却要暗箱操作地急于求索呢?请恕在下不与蛇鼠为武,告辞。”看着吕惠卿摆出笑脸且稳坐如山,王元泽知道他的心中已经私欲填满,只怕难以回转。
正气凛然的王元泽起身之后,刚踏几步,便迎来了匆忙闯入的吕升卿,他惊愣失色不过片刻,便躬腰驼背地欲意献媚:“王大公子,下官正在给您准备山珍海味,还不知合不合您的品味?可您这是……。”王元泽开口打断地出言感叹:“本是同根生,何忍为狼狈?吕大人,互相作祟,只能彼此连累呀。”听完之后,吕升卿依然含笑相陪并且身影低垂,再等他缓缓抬头之时,王元泽已经无影无踪。他迅速收敛笑容而口出急声:“哥,这王大公子怎么走的这么快呀?”就见吕惠卿难以按捺而气急败坏地立起咒骂:“他怕是死了老爹,急着回去吊丧呢。”吕升卿听得此言,竟然如获至宝地惊声欢叫:“如此说来,那可真是天助你也。”听此不加思索的幸灾乐祸,怒甩衣袖的吕惠卿咬牙瞪眼之时,再次甩袖,才跺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