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雄心伟志最经不起风浪的波折和岁月的消磨!而立之年的赵顼遥想登级之初的大气磅礴,如今,何处寻找那种虎跃龙腾的刚毅超脱。这位天之骄子、大宋至尊,因为力不从心,总如负重千钧。偏殿之中,赵顼正在独坐独忧之时,就听内侍官李宪小心翼翼地悄声禀报:“皇上,宰相韩绛和学士韩维,兄弟二人欲意面圣?”赵顼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片刻以后,韩绛韩维一同踏进殿内,君臣之礼完毕,韩绛首先开口:“陛下,老臣蒙陛下信任,担当宰相之要职,可小人却在暗中屡行阳奉阴违之事,老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无力阻止,深感有负皇恩。”赵顼听此隐含之意,顿觉身心劳累:“爱卿有话,直说无妨。”韩维随后一派庄重地出言禀明:“陛下,吕惠卿生性狂傲、好弄权术、排挤忠良、提拔亲信,已经到了得意忘形的地部,可他在众怨积深之时,却让人敢怒而不敢言,陛下不可坐视不管。”赵顼听后,满怀疲惫而更显憔悴:“新旧两党一向互不相让,总是你说我奸,我说你贪,到底哪个才是清正之官?”韩维此时愤然争理:“陛下,臣虽主张保守从政,可平心而论,王安石在位之时,满朝文武各抒己见,不平则鸣,虽然有人被贬离京,可彼此都是堂堂正正。与王安石相比,吕惠卿既无心胸,又不公正,新党旧党无不遭到他的挤兑,朝臣私下纷纷议论,吕惠卿当政,暗无天日。”韩维口出直言而郁愤不减,坦荡胸怀之中的一片忧心时刻难以安然。
心神绪乱的赵顼却倦懈不堪地一声长叹:“吕惠卿推行新法,全力以赴,放眼朝野,又有谁会如此的不遗余力呢?”韩维不禁谔谔回谏:“陛下,吕惠卿虽有一身才气,却没有光明正气,而且他私心太多,野心勃勃,并不与新政同心同德,如此为官,只能方便小人的可乘之机,而打击君子的报国之志啊。”赵顼听后而紧锁眉头:“可朕如何才能用其才智而去其奸巧呢?”韩绛不失时机地出言直谏:“陛下,唯今之际,只有召回王安石,入朝当政,方可理顺大局。”闻听以后,赵顼豁然开朗而消除惆怅:“爱卿之言,正合朕意,朕即刻下旨,诏令王安石官复原职。”似显振奋的赵顼看着传旨之人火速而去,心中顿感踏实。在大千世界当中,有一种普遍的道德,叫做风气。国之风气在于领袖的明正,政之风气在于官员的清正,团体风气在于领导的公正,家庭的风气在于尊长的方正!
王安石重新回朝的消息,已然震惊了朝野臣民,文武官员的悠悠之口随之充满矛盾,民间百姓的讹传之舌也跟着长了三寸,可谓举世纷纭。这使得耳灵千里、心肠扭曲的蔡家兄弟,一会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又惶恐得冷汗淋漓,他们心亏胆虚,最怕自己的不仁不义,断送了那块还没站稳的立锥之地。
心急火燎的蔡卞此时正徒步紧走地奔回府中。千米之外就听到蔡金丹没事找碴儿地辱骂着一言不发的消瘦王芳。只见穿金戴银而花枝招展的蔡金丹手掐柔柳细腰,正在尖声恶语地歪说邪理:“世人啊,都有三六九等,地位啊,都有上中下层,什么人呀,什么对待,癞狗哇,别想爬到金窝里来。自古啊,就是权贵至上的世道,可那些低三下四的猪狗东西还都想攀个高,不给你们狠狠地跺上几脚哇,不全在太岁头上动了刀?听没听过那些至理名言,树倒哇,你们这些猢狲散,墙倒哇,我们这些众人推。流传万年的这些道理,谁都别想把它改得不伦不类,面目全非。你们这些遭受报应的妄想之辈,总是在拉扯着权贵的后腿,姑奶奶我的樱桃小嘴呀,说得就是绝对,这无依无靠的人呀,比苍蝇还要卑微,给我们这些富有的权贵,当牛做马都不配,竟然还想拽着落了一地的鸡毛往高飞,姑奶奶我呸呸呸……。”随后就听众奴群小,发出一阵刺耳的放肆嘲笑。
本就哆哆嗦嗦的蔡卞此时已经吓破了苦胆,他手足无措地几步上前,一个凶狠的耳光便打肿了金丹的桃腮媚脸。主仆众人,刹那惊愕色变,个个屏息暗颤,却见蔡卞卑躬屈膝之时,‘扑通’跪倒地爬向王芳,他随后声泪俱下地自捶自打:“夫人呀夫人,夫君我有罪呀,我有滔天大罪,我有千秋重罪,我日日忙于公务,不知夫人居然在家受此凌辱,遭此凄苦。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夫君我都罪有应该,只求你给我留下半寸气在,让我做你手中的拐杖,让我做你脚踏的脊梁。夫人呀夫人,你心胸宽广、你肚腹海量、你大恩大义、你无人能及。我们是一日的夫妻百日的恩,百日的恩情比海还深。我蔡卞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是那堂堂正正的真君子,更是你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求陪我的娘子朝朝暮暮,与我的娘子白头共度。”蔡卞说到此处,连磕响头,却在难以自控地浑身发抖。
苦境凄凉的王芳虽是憔悴魂销,此时竟然苦笑冷笑地放声大笑,她对那满口怪语,不信反疑:“蔡卞呀蔡卞,你是吃错了药,还是喝昏了头呀?怎么不经投胎,就幡然醒悟、抽筋换骨了呢?”泪雨滂沱的蔡卞此时大耻不惭:“夫人呀夫人,我曾经虽然误入岐途,曾经虽然错走歪路,都是因为你那挑拨离间的小姑子心肠歹毒。夫君我从此以后,必定痛改前非、真心追悔,才能对得起岳父大人反回那高高在上的首相之位,才能配得上您重获金枝玉叶的无比尊贵。”直奔仕途的蔡卞最怕厄运来临,早已吓得有体无魂。
难以料想的王芳听其奥妙才恍然知晓,她刚刚狂笑却转而嚎啕地仰天长啸:“天地浊,人心薄,道德堕落,芸芸妖魔。”随后伸手点指地出语痛斥:“蔡卞呀蔡卞,即使我爹再次回朝执政,他也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宰相,就连先皇的女儿寿康公主都可以被贬为平民,失去屏障,你又何苦如此反复无常呀?”蔡卞连忙信誓旦旦地咒己而言:“夫人呀夫人,夫君我是真的改过自新,从头做人了呀,我请这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从今以后蔡卞若敢对夫人不忠,就让人神共诛,草木共怒,来世做狗,天雷断后。”转而怒骂金丹:“你这不知悔改的小贱人,还不赶快过来向你嫂子叩头赔罪,还有这群狗胆奴才,全都磕破额头、跪破膝头,谁让你们胆敢犯下这大逆不敬之过和身份卑贱之错。”蔡卞泪流满面地连哭带喊,说完以后,不顾嘴脸丑陋又开始猛磕响头。
在一片伏地而跪的请罪声中,就见六神无主的蔡金丹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嫂子呀嫂子,您是人人敬之的玉叶金枝,您要原谅妹妹我的年幼无知呀……。”却听悲愤难当的王芳怒恨迸发地凄声痛骂:“我听你着的侮辱谩骂真是自知冷暖,我受着你的无耻教训可谓尝尽卑贱,你带着恶毒的魂,你长着龌龊的心,你可知道这人间的无价之宝,并非只有权高位贵和白玉黄金呀。”只向权贵低头的蔡金丹不禁涕泪横流地哀哀乞求:“嫂子呀嫂子,我那菩萨心肠的好嫂子呀,我的魂需要你来清洗,我的心需要你来救赎,您既贵且富,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的小姑,陷入万劫不覆呀……?”心如死灰的王芳此时字字含恨:“记得我刚刚过门之时,人人对我都是万分卑敬,我还糊里糊涂地误以为那就是幸福之家的相亲相爱。如今游遍地狱才终于明白,奉承不等于尊重,虚伪又怎能取代真诚。你们可知,只要在世为人,不管是善是恶,都要自修自得,不管是祸是福,都要自己承受啊!”此时的王芳,可谓历经沧桑,想那得势之时所感受的虚伪荣乐,还有那失势之后所面对的苦痛折磨,身在逆流漩涡,岂能使人安然自若!
正在此时,就见喜兴冲冲的蔡京躬身缩脑而急步近前地夸口称赞:“说得好,说得妙,您把天下的至理全说到,真让蔡家人等,听了一句,就会终生受教……。”相比一妹一弟,蔡京的表里不一和虚情假意,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王芳不愿浪费真心地空传这无人领会之音,她静静地整理衣衫之后,便目中无人地从容离去。
王芳不知是冷漠,还是超脱,她曾立于山顶,又穿过沟壑,她已经不比清醒之初的那种凄迷脆弱。如今依然身在水火,但她却似乎战胜了那个把如意郎君变成了阴险小人的‘无形恶魔’。回到卧房的王芳,回思炎凉而孤芳自赏,她在轻轻叹息之时,那些忙忙碌碌的家仆婢女,竟然吓得魂不附体,王芳不禁自言自语:“唉,你们全都不用提心吊胆,想那愚拙之辈,过于心思俗媚,他们耍弄于人怎能感觉那么舒坦?这人间的世俗之俗真是让人无力承担啊!权力呀权力,你到底是平民的遮风挡雨之伞,还是权者的呼风唤雨之伞呀?”王芳已经难逃多愁善感,因为那切身承受的贵贱冷暖,总在人心千回百转,世犹如此,人何以堪?
正在思绪万千之时,忽然传来蔡金丹耸人听闻的一阵尖嚎,王芳惊有所觉,立刻出言吩咐:“快去把二老爷叫过来。”家丁连忙领命地狂奔而去。似感不安的王芳却因难以琢磨,所以暗怀忐忑!
不到片刻,猫腰小跑的蔡卞就满脸奸笑地匆匆赶到,不劳王芳询问,便急急切切地交待了自己是如何地巧妙地大义灭亲!听完以后,大吃一惊的王芳不禁痛声疾呼:“女子的终身在这世上最为宝贵,蔡金丹虽是可恨之人,但一个二十多岁的芳华少女,怎能做为小妾嫁给一个年近古稀的垂暮老人呢?不可让她付出这一世的代价,来解我的一时之恨呀。”蔡卞却是巧舌如簧地口吐肮脏:“金丹她是罪有应得,娘子您当然应该心安理得,再者说,人不熬到古稀,手中哪有资格和权力?大哥言之有理,就凭金丹的美貌,正好让人金屋藏娇,再若迟迟不嫁,岂不是徐娘半老,还到哪里去领风骚?当然最重要的是,只要我夫人过得舒适,一个妹妹又何足挂齿。”蔡卞罪上加罪,王芳悲中生悲,她不禁戚戚无奈地叹然生哀:“蔡卞呀蔡卞,对于金丹,不是我无情,而是你无义呀。”一对蔡家兄弟,让人透视表里,他们心中只有永恒的富贵权力,没有一点一滴的道德仁义。王芳无法随波逐流,唯有清节自守,从此以后,同一屋檐也是泾渭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