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劳无功而忧国抖痛的王安石面对巨浪狂澜,此刻唯有良言规谏:“水旱灾荒,就是古代圣人尧舜禹的时代也同样无法避免,我们好好整顿人事,才能应付天灾所造成的祸害呀。”赵顼此时哀切怀满而忧虑不减:“正是因为人事没有安排好,才会引起大臣的反对,百姓的恐慌和上天的惩罚呀,身在洛阳的司马光日夜忧患朝政,他已给朕千里传疏,奏说全国各地都是河干井枯,可州县官吏却还在逼迫百姓交付青苗钱和免役钱,唉,真是应了元老的那句老话,变法变法,变乱天下呀。”看着从未迷惑至此的皇上,王安石怀着重重压力而出言鼓励:“各项新法推行至今,皆为兴国利民,停止便是倒退,一切都将半途而废。陛下应该坚信,天变不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呀!”默默不语的赵顼却似乎丧尽了志气,他在翻天覆地、翻江倒海之中已经坠入云雾之间,似乎面临着人神共怨的难过一关。没有了赵顼的同心同德,大失所望的王安石虽然穷尽心血、宁付一生,却在是非横行的峡谷中间,被困成了一个织丝已尽的茧中春蚕!
到了四月,老天依然干旱不雨,赵顼在企盼无果的自哀自责当中,时刻煎熬于烟火蒸笼。就在一个风云萧条之日,赵顼与母亲高太后,由向皇后和弟弟岐山赵颢陪同,一行众人一起来到慈寿宫看望祖母太皇太后曹氏。老少三辈聚于一堂,本应其乐融融,可漫延于世的忧国忧民之情,似乎让人不显诚惶诚恐,便是对君不忠,不谈列祖列宗,便是对国不敬。
曹氏虽然白发苍苍,却依然身体健朗,她不唠家常,倒为旧党推波助浪:“从前元老在朝,国家无事,天下太平,列祖列宗从不给我托梦,如今每到夜深人静,时常听到列祖列宗的天命告诫,都说:去安石,天乃雨。老身愧对列祖列宗,已经多夜不敢合眼了。”面对繁重国事,繁杂压力,赵顼心虽有志,却难排众议:“祖母深居后宫,无法详知朝政,文武百官当中,唯有王安石可以横身为国当事,其他臣子,有此心者无此力,有此力者无此德,有此德者又无此才。王安石有心有力有德有才,只有熬过眼前,才可长治久安啊!”变法究竟有益还是有害?朝中各执一词的新旧两派,各自矢志不改,可是革新成果又岂能被人完全掩盖!
但坚决守旧的这两位长辈,却不思深远而只看表面,曹氏随后忧心苦叹:“王安石诚有才学,但其行法太坚,众怨太甚,实在不得人心,如果继续留在朝廷,难免招致深灾重祸呀。”高太后此时更显彷徨且痛心异常:“新法害民无度,据说青苗钱和免役钱常把百姓逼得走投无路。如今,世间子民,衣不避体、食不果腹,这都是罪孽深重的王安石,所招致的天下疾苦呀。”看着不发一语、不展愁眉的赵顼,一向安守本分的向皇后也不由温婉相劝:“皇上,因为王安石一再上书,使得李评终被罢免,可他毫无怨言,依然忠贞不改地为民请愿。臣妾虽然不懂国事,也知人应以孝为先,如今皇祖母日夜难眠,皇母娘不思茶饭,所以只有及时逐去王安石,停止新法,才可人心清宁,才可稳定国政,更会举世欢庆呀。”高太后不由再度苦叹:“再过几日就是宗庙大祭的日子,礼仪尽到即可,不必过分铺张,百姓如此穷困,列祖列宗也必将于心不忍,定会九泉之下痛斥子孙。”几位后宫懿主此时皆是泪沾衣襟,似乎痛碎了那一颗一颗为国为民的无私之心。
一直静坐无语的岐王赵颢随后也不由哀言相谈:“何止痛斥子孙,一定是难安灵魂,皇兄呀皇兄,既然举朝上下都在说:去安石,天乃雨!你就应该爱惜天下苍生,就应该摆脱王安石的操纵,唯有如此才能顺利施行祖宗的号令呀。”这真是无人不说天下事,或新变法天下指,人祸天灾都在挤兑一个护国爱民的王安石。听着诸位家人,都在打击伟志地论道国事,赵顼虽然忧心如焚,但却不忍顶撞祖母和母亲,谁知此时,弟弟也在公然指是说非,忍无可忍的赵顼不禁勃然大怒地拍案而起:“都是因为我重用一个王安石,执行新法才会变乱天下,那这个皇帝你来做好了。”慌恐起立的赵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他此刻委屈泪流且哀声发抖:“皇兄啊皇兄,本是王安石铸成的大错特错,你又何至迁怒于我呀?”看到赵顼怒结不散,难发一言的曹氏高氏也只能泪水连连地凄凄沉叹。
这是一个百官齐聚的常朝之日,立于风口浪尖的王安石,由于难以得到皇上支持,所以面对内外交困,甚感力不从心,他在金殿当中,心灰意冷地递上了罢相辞呈。静立等待之时,良久之久以后,才听目光黯淡的赵顼缓缓开口:“诏礼官拟旨,罢王安石为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江宁府。”直到王安石恭敬肃穆地垂首下拜,满朝文武的悬空之心,才揣揣忐忑地放回原位,随后又喜形于色地吐气扬眉,这似乎正是守旧之臣忠君爱国又忠于祖宗的最大作为。
几日之后,王安石便携同夫人,带着儿子儿媳,一家几口登上了回归江宁的南渡之船。身着布衣的王安石久久临风地立于船头,他凝望悠悠清江水,瞻仰耸耸青山追,在这万物复苏之季,春意闹在山尖水底,绿意洒在岸东岸西,王安石唯有希望人间世道的尘污俗雾,随着春水,流向天际!那飘在春波之上的一叶轻舟,慢慢地消失在王芳潸然泪下的盈盈双眸,她在随风追逐之中,却早已舟入云空,随着风波初定,这牵萦于怀的一团亲情,使得她那一颗思念之心,越来越重!
花容含愁的王芳在夕阳西下之时,才落落若失地回到蔡府,谁知刚一踏进府门,便看见艳姿招摇的蔡金丹带着一群丫环,风摆杨柳地迎面上前,就听她出人意料地尖声怪叫:“这世事总是变化万千,做到了头的宰相之女,忽然之时,就从高贵变成了低贱啊!”此刻的蔡金丹,不光没有了往日的奉迎和善,居然阴阳翻脸,变得放肆骄悍。王芳正在承受着绵绵怅惘的离别之伤,奈何竟又开始感受雪上加霜的冷热炎凉,她难以置信地一声呼唤:“妹妹,你怎么一刻不见,就判若两人?”冷冷一笑的蔡金丹更显刁钻,她语从心出地喝吼打断:“闭嘴,你那滚出京城的混蛋哥哥,曾经在我身上犯下了滔天大错,所以此后都要在你的身上报应八百回合。哎呀,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从万物俱全到一无所有,就是眨眼的功夫,实在可怜,实在凄惨呀,这福气享满,就该遭受恶难了,苦辣酸甜尝个遍,那才叫做百味俱全,免得你不懂什么叫做人间冷暖,什么叫做孤苦可怜。”蔡金丹那积满怨恨的一腔怒火,顷刻喷射,她成了一个怨天恨地的复仇狂魔。
王芳听此嚣张喧哗,随后宽忍为怀地说着真心之话:“金丹,我爹位置虽变,但与咱们一家又有何相关?无论我是不是宰相的女儿,我都依旧是你的嫂子,人要有情更要有义,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咱们一家本是善缘永结,哪有那许多的天差地别呢?”杏眼寒光的蔡金丹,却是妖声怪气地恶语攻击:“你不知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呀?别在这摇尾乞怜地白废力气,当你那几滴眼泪能浇灌这久旱不雨的江山大地呀?还以为自己那些空言虚语,是人洗耳恭听的铮铮铁理呢?你是想发挥宰相遗风,还是想要女继父志呀?我劝你,不妨捧起尿桶照照自己,看清了人世,再重新做人吧。”王芳遭此羞辱,顿生雷霆之怒,她蓦然之间,凛冽色变:“蔡金丹,你怎能说出这样丑陋的话,没想到你长着一副花容月貌,竟然同时长了一颗蛇蝎之心。今儿个也不妨让你知道知道,少奶奶我还真就不服贵贱,不怕冷暖,本是你自己丧失道德,又能奈我如何?”蔡金丹却满脸鄙恨地口出不逊:“都已经不是宰相的女儿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装神气、显威风呀?姑奶奶今儿个就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做狗贱无赖,什么叫做遭罪活该,快来人呀,赶紧给我牵过来。”大感诧异的王芳眨眼之间,就见家仆牵来一只身穿自己彩衣的昂扬大狗,它正在潇洒四遛而东望西瞅。
看到阴险狭隘之人,用此为非作歹之计,王芳顿时七窍生烟地怒声喝问:“蔡金丹,你使用这么卑鄙下作的手段,除了能够证明你的心性恶毒之外,别无用处,做人不废力气就可以行善,你为何绞尽脑汁地百般做恶呢?想想从前你百般巴结的样子就知道,你真是一个可气可恨又可恶可耻的可怜可悲之人,你这是在损人害己。”骄横成性的蔡金丹此时却在显示着傲然自得:“拿别人当猪狗使唤,才能突出一个人的尊严,拿畜牲当珍爱的宝贝,才能显示一个人的高贵。你已经不是宰相的女儿了,又怎能妄想得到我的尊重呢?这人间炎凉你必须尝,因为我以后就要拿你当狗养。”蒙头转向的王芳不禁痛声怒斥:“你真是枉为于人、枉活于世,人间自有公道,你难道就不怕恶有恶报吗?”经此打击,才让王芳恍然得知,原来自己从不注重的身外物质,果然是世人隔腹之心的拭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