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以防备的欲加之罪,使得王元泽难以追悔,他看着冷眼旁观的司马康,突然急步近前地点指怒喊:“你这个心狠手毒又居心叵测的伪君子,你一直想把清澈明净的河水引入错杂纷乱的污潭,你为什么就不能顺其自然?”却听司马康勃然喝斥:“你这个乘人之危又强人所难的真小人,歪曲河水、扰乱自然的明明是你,要不是你早有阴谋,我岂能逆流乘舟?”王元泽怒目倾听,更是激愤难平:“我本身来自于自然,正如河水之源,我可以没有难以割舍,我可以随河逐流,你又能如何?”司马康不由悲声痛责:“就算没有河水,我也会追寻清泉,但绝不会沉溺于宦海,是你巧取了我的难以割舍,是你剥夺了我的随河逐流。”一次心灵的撞击,二者各争其理,唯有大庭广众匪夷所思。
正在此时,那位举杖狂打的士卫,汗流浃背地豪爽回禀:“报告将军,已经打昏了。”争执不下的二人,全都悬着翻江倒海之心,又同时停止激愤。四目望去,就见遍体伤痕的河湾一动不动地趴卧在地,口中鲜血淋漓。恻然惊栗的王元泽瞪向僵如石木的司马康,随后唇齿颤颤地冷冷相告:“司马康,你今日打伤的,不是一个负心之人,而是一颗贞节之心。”然后便抱起生死未卜的河湾,迈着千斤之步,踏出重重人群,迅速消失。
面色惨白的司马康失神失态地看着溅落在地的大片血印,忽然抓住那个执行仗刑的士卫,良久之后,又缓缓松手地呆愣而立,直到士兵不明所以地再三请示,司马康才惶惶无魂地落魄离去。不到片刻,青楼当中,大街之上,便恢复了喧哗骚动,又增加了议论沸腾!
次日黄昏,密云阴沉,又有扬扬飞雪飘飘来临,遮住了江山的乱彩纷纷,遮住了大地的风尘滚滚!
天翻地覆的宰相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因为河湾已经神智清醒,她虚弱的趴在床上,双眼黯淡无光,心中的那段愁思,更是迢遥漫长。王元泽愔静无语地守在一旁,他的一颗焦躁之心,渐渐冷静而暗自思量,却越思越伤而更添怅惘。
如此莫名其妙的突然意外,使得紫莲深感疑虑,这位贤德高雅的持家慈母,一向开明通达,此次却是难理乱麻。她一声长叹地站起之后,一边来回踱步,又一边出言训导:“父母长辈对你们管重了,怕你们丧失自由,身心匮乏,对你们管轻了,又怕你们为所欲为,轻浮放纵。人人都想随心所欲,人人都想一切如愿,可随心如愿之后就万事如意了吗?看娘平日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不去看护扶持,不去施肥浇水,怎能长得端正挺直。其实,儿女给父母带来的福祸哀乐都是几乎相等,福乐来临,父母当然喜悦,哀祸来临,父母也无法拒绝,可不管是福是祸,终究都要你们自己承担。自从你爹入相之后,平常人家只能看到这表面的光耀,哪能体会我们自家的哀愁,娘现在只盼着我们一家平静平安,儿孙们将来平淡平凡,娘不求你们成才,只求你们成人。想这人间的是非,谁也不能脱离,这人生的起浮,谁都必定经历,但你们时刻都应该揣度情理,保持清醒啊!”紫莲此时由衷感叹,为了这行事怪异的长子长媳她只觉神伤意乱。
斜坐椅子的王芳听得尤其无奈,对于母亲的苦心教导,一副置若罔闻之态,她不规不矩地伏于桌案,懒声懒气地开口打断:“娘,娘啊,您先喝口茶吧。”紫莲便走到桌前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又另有所谈:“人呀,总是如此,公卿将相贪恋着自在,平民百姓爱慕着荣华,这万物具备的人,还盼望个十全十美,可一旦损伤了身体,才懂得平安的珍贵,一旦受到了挫折,才懂得世事的无常。不管何人?身在何位?手中要有一把尺,心中要有一杆秤,尺寸够了,不要过度,斤两足了,不能硬称。你们既然成家,就已成人,将来也要为人父母,做人不容易,做父母更难,世人代代相传的是身体,辈辈输送的是精神,唉,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娘不追根问底,你们吃此一欠,也应记住教训才是。”坐在一旁的王芳早就没了耐性,她一边撒娇,一边央告:“娘呀,嫂子刚醒,您好歹也让她休息休息呀,其实,我看您呀,更应该休息休息了。”紫莲走近床前,轻叹而言:“娘这两日,是觉着累了,身上累,心也累,娘是儿女媳妇一样疼,你们也该疼疼娘不是?唉,媳妇,你好好养伤,凡事倘若看淡,心中自会轻松。”长辈慈爱开通,尤其使人尊敬,暗生愧疚的河湾此时挣扎欲起,垂泪欲滴:“婆婆……。”她有千言万语,但却难以启齿,坐在床边的王元泽连忙按住河湾,他也有万语千言,可谁让他自陷情渊,如今真心一片,竟然落得聚散两难。左忧右虑的紫莲,刚一叹气,便被王芳连推带扶地拉出门去。
房间一片安静又暖意融融,家中长辈的那份担忧之心和亲切之情,使得河湾泪眼蒙蒙,万般感动,她对此关怀,无限珍爱:“有娘可真好。”王元泽却是因为习惯于母爱的温暖而显得不以为然,他只对此次的弄巧成拙,感到痛懊自责:“湾湾,你怪不怪我?还好你性命无忧,否则要让君子如何好逑?”河湾听后,显得心思深沉,不禁叹然而问:“元泽哥,我不像别的女人貌美如花,而且又笨又傻,我只能拖累你,却不能回报你,可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王元泽此时深情凝视而聚目如痴:“湾湾,你到底是不了解世人,还是不认识自己?其实,人和人的区别并非只在容貌和身形上,与那些庸脂俗粉和浮花浪蕊相比,你的坚贞不屈,最让人心痴迷。我早知今日,也不悔当初。”面对真心渴求,河湾竟是惨然泪流:“元泽哥,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我却不得不愧对你的心意,真没有想到,他如今,恨我居然恨到这个地部,既不知爱惜自己,而且竟会本性丧失,真不知他到底何时才能醒悟?我究竟如何才能拯救他呢?”迷幻之中的河湾,一颗忧心皆被丝茧所缠,曾经的誓言虽然难以实现,却依然让她默默留恋。
闻此怀忧之言,激起千层波澜,噌然立起的王元泽不由怒浪狂掀:“你被他害得体无完肤,且又日夜伤心过度,不曾想你竟然还是对他这样念念不忘!但他可到好,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难得你如此痴情不改,他却自以为难逃溃败,如今看来,只有我这个罪有应得之人,还在遥遥无期地苦苦等待。”面对真心伤透的王元泽,忍痛爬起的河湾显得神思无着且魂不守舍:“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其实如果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天长日久,我可以允许自己把他慢慢忘记,但是如今,我真的不能自欺欺人。”急步上前的王元泽双手将她扶住,随后压下愤怒:“湾湾,我承认,你经受的所有痛苦,遭遇的所有灾难,全都与我有关,我也承认,确实是我故意算计了他又强行迎娶了你,可除此之外,我到底还错在哪里?我的所有我的一切都能为你全部付出,可我真的就永远得不到回报吗?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真的不想放弃。”王元泽的一张情网,甘愿织到地久天长,奈何竟然同时凝结了忧思万丈!
面对情深意重,河湾虽有感动却不忍情动:“元泽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若不是因为我的离开,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让我怎能若无其事地与你恩爱相守呢?元泽哥,我不是不能回报你,我可以陪在你的身边,我可以给你做丫环,我一定会好好地服侍你,只是……。”王元泽感知其意而叹然出语:“只是不能陪我上床睡觉是不是?可如果换了司马康呢?你一定愿意被他怜香惜玉,一定迫不及待地和他巫山云雨,是不是?虽然我已经娶你为妻,但你以为我对他就不妒忌吗?”河湾难以回避而显得满目凄迷:“可是对于他,我的所有幻想,却早就已经成了泡影,那种美好的相思,一旦遗失,永生永世都将难以寻觅。”这些遗憾到底是如何铸成?河湾日夜反省,却是难以自省。
想到人在眼前,竟然心在天边,听到此言的王元泽不禁切切逼视地咄咄警示:“那你对我为什么还总是逃避?为什么还总是不知珍惜?你说我的身边缺少可有可无的丫环吗?男人纯粹的相思和纯洁的身体,我全都保留给你,有花堪折之时,你难道非要待到无花叹空枝吗?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所甘心情愿给你的一切也会自动遗失吗?”河湾听后,不禁垂垂低头,她深思许久,竟然开口支吾而出语含糊:“如果,如果我让你失望的话,你会不会,会不会像他一样,恨我?”闻知其心似乎难以动摇地时刻牵念他人,王元泽不但大失所望又显得彷徨懊丧:“人若有缘,真是不管在不在同一屋檐,唉,人若无缘,那就不如顺其自然吧。”王元泽真心痛碎,却似乎知难不退而甘心为伊憔悴!静卧在床的河湾更加思虑重重,且不敢接受这贵至无价的海誓山盟,她带着一半朦胧,一半清醒,想到那些难以担承的莫名苦痛,总是无限放纵又无以掌控。事到如今,她一会儿悬在浩渺高空,一会儿坠入无底之洞,居然是树欲静而风不停!
卧于病榻的河湾每日都被王元泽悉心照顾,她原本不想依赖于人,可无从回避的王元泽竟然事无巨细地默默付出,看他别无所求地坚持守护,河湾更是忧虑满腹,因为那段牵心旧情始终铭记肺腑让她难以拔除。如今身体虽然逐渐恢复,但她的爱旧之心却更是伤至无度,只因此情无计可解除,让人不知茫茫忧心归何处?只叹静守身边的王元泽虽然朝暮相伴,却是整日无言,可那眼中含满的深情期待依然有增无减!想到自幼与君相识早,奈何此心难许情缘少,背负愧疚的河湾心中总是感到凄凄渺渺,她思来想去,唯有以诗传意:
憾事凝结心自知,寒蝉但愿栖空枝。冰封千尺消融迟,不恋洞天君莫痴!